仇海波
认识王尊已久,但近年来和他打交道愈多,我愈发喜欢他的直率、随性和执著。更多的时候,我觉得王尊是一个多重矛盾体:一方面他反感世俗生活的复杂,又不得不沉潜其中;一方面他痴迷于创作的快意,又不得不委身于现实的苦闷。宛如一个“厌世者”又同时葆有对生活的热情,一个渴慕精神高洁的人又不得不受制于凡俗之躯。在王尊的体内似乎有一台不间断工作的转换机,总是在将现实辗得粉碎之后,转化成精神上的性灵。因此生活中的王尊有其极为随性的一面,但随性对于他而言,并非意味着无所谓或随意。在艺术创作上,他绝对是一个极为严谨的人,而且严谨得有点傲气。在他的工作室,你能看到他亲手调制的各种各样的作画颜料,包括他作画的基底、作画工具、媒介等都极为考究,这种带有科学/试验的态度一直贯穿在他的创作生涯中。
阅读的王尊作品,你会发现他的血液里具有某种异质。我曾经试图去揣测这种异质性源自哪里?但观看完他的作品之后,结论往往却是王尊有属于自己的创作逻辑和价值判断。在当下,有些艺术家企图重新在“过往”和“现实”两岸涉渡和往返,他们的出场,佩戴着某种集体反抗意识的胸花,领着集体无意识的公众参加一个由西方大师们发明的现代主义大咖秀,就此横空出世——仿佛要让西方现代主义在中国一夜之间王者归来。但是他们又很容易,或是不由自主地成了旧时代灰尘的擦拭者以及呻吟挽歌的咏唱者、成了新时代的追捧者或者不明就里的愤怒者。而王尊既不愿意生活在古代,不愿意生活在西方,也不愿意生活在任何传统里,更不乐意介入生活错综纷杂的事物,他不画社会题材,不指涉政治,不牵附历史或哲学,不充当时尚的载体,也不强调画外之音,更不刻意追求当代艺术蕴含的观念。他将视角更多的转向日常化的当下境遇以及内心的渊薮,过滤掉那些现实生活中里不必要的嘈杂之音,而呈现出干净清澈的心境与情绪,他极其认真、精细、彻底甚至不留半点情面的自我挖掘与自审意识,使得他的作品带有了强烈的个人审美与精神的印记。
王尊对待自己的作品是冷静而清醒的,并且有更多自我抒写式的释放,而这种释放当然来自于他所经历的人生经验,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对于现实之感悟。我把这看作是王尊在艺术创作上走向内省的一个标识。自作品的形式上看,他对画面的处理颇具个人特色:大胆而粗放的笔触处理,以及小块面的精彩经营,就恰如他随性率真的性格一样,看着让人觉得十分“过瘾“。表面而言,其作品用笔自由,似乎一气挥洒很快就能完成,实际上多是经过再三琢磨,数次透明层反复覆盖才能形成最后的画面效果。这使他的作品既有一种生动的气韵,又有耐人寻味的色彩肌理;既有严谨的构图布局,又有自由用笔的视觉快感。同时,他追求创作过程中的”手感“——这可以在他创作的大量纸本作品中看到:看似信手涂鸦的画面,逸笔草草,却颇具中国传统文人大写意画的洒脱,恣意而为。他喜欢画鹤,画月,画仙境,这些鹤常常被置于一种类似仙境的环境里,从而使作品具有了陌生化的表现性,他一度痴迷于这样的营造,这仿佛给他带来极大的快感,并成为他近几年作品中常出现的符号。
王尊画面中的这一特质,可以追溯到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学习与长期的整理消化。作品中的鹤、月、星空等意像,是他精神的寄托或是他走向精神理想王国的假借物。他深情缱绻地利用画布制造着一个属于自我的、神秘的乌托邦。这种由他内心深处自然流淌而生成的理想国,更是直接将残酷和乏味的现实撞击得粉碎,并从现实中抽离出来,以获得一种诗意的精神栖居,一种心灵吸氧。王尊的作品脱离了当代艺术中过多的意识形态表述,从社会化的道德评价或批判,转向个体的内心自觉,转向艺术中有立场的自我视觉性。
另外,在我看来,王尊看似充满祥喜或仙境一般的画面,很可能只是一种表象,抑或说是一种虚象。我总觉得这些作品还带有一种淡淡的孤独和忧伤感,且这种来自于精神层面,或者说内心深处的孤独忧伤一直伴随着他最近这个阶段的创作。王尊以这种主观化的情绪、玄妙的情境营造抒写着其内心最为细微而唯美的生活经验及情感体悟。我将这种表达方式视为王尊创作的一种自然而然的惯性或者策略:一方面它容易让人因为精神上的隐喻或情感的真实觉得遥不可及,但另一方面又会因为画面的唯美让人仿佛身临其境。
应该说,王尊的艺术表达基于他对于视觉场的个性化处理,以及这种视觉场背后隐喻性的精神指代——乌托邦世界的自觉营造——这也构成了王尊作品的视觉逻辑和经验文本。可以确定的是,王尊在个人艺术风格的塑造方面形成了一套独特的自我表达,并在此基础上拓展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对这样的优秀艺术家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2014年4月28日于武昌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