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馆序言

又逢丁酉。出生于丁酉的我，别有一番感受在焉。

甲子转瞬即过，诚所谓白发唱黄鸡，玲珑奈老何。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良有以也。在十二生肖中，酉鸡美誉度很高，亲和力很强。自古家家户户都离不开鸡，鸡在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中，留下了华美的篇章，留下了不少典故、成语、诗篇和传说，无一不是美好的象征。    

《诗经》有《鸡鸣》篇：“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诵读咀嚼，齿颊留香。

又有《风雨》篇：“风雨凄凄，鸡鸣喈喈。”“风雨潇潇，鸡鸣胶胶。”“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不管人世间有多少风风雨雨，一句“鸡鸣不已”，便让人为之动容，为之奋起，为之起敬。

而《七月》篇所云“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则分明让人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律动与勃发。

我深感《诗经》为鸡这一形象定下了文化意象的基调，既朴质无华，又雍容典雅，此后文化长河中所流淌的，无一不是关于“鸡舞”“鸡鸣”“鸡唱”的美好与激昂。

人们最为耳熟能详的是“闻鸡起舞”。

东晋祖逖毕生致力于收复中原。《晋书》载：“（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后因以“闻鸡起舞”为志士仁人及时奋发之典。宋词中用此典非常频繁，如：“击楫誓清，闻鸡起舞，毕竟英雄得。”（松洲《念奴娇·题钟山楼》）“功名君自许，少日闻鸡舞。”（辛弃疾《菩萨蛮》）“况平生慷慨，闻鸡起舞，中原事业，不付公谁。”（无名氏《沁园春》）“中夜闻鸡狂起舞，袖青蛇、戛击光磨铁。”（刘学箕《贺新郎》）

“鸡有五德”则是历代的共识。古人“五德”，一说“温、良、恭、俭、让”。《论语》云“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郑玄注曰：“言夫子行此五德而得之。”一说“智、信、仁、勇、严。”《孙子》云“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曹操注曰：“将宜五德备也。”古人认为鸡有“文、武、勇、仁、信”五德。《韩诗外传》云：“君独不见夫鸡乎？首戴冠者，文也；足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守夜不失时，信也。鸡有此五德，君犹日瀹而食之者，何也？”白居易诗云：“一声警露君能薄，五德司晨我用多。”这次我展出的自撰联“一鸣惊露东方白，五德来仪凤羽红。”就用了此典。

我还想说说“呆若木鸡”。“木鸡”之典，出自《庄子》：“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成玄英疏：“神识安闲，形容审定……其犹木鸡不动不惊，其德全具，他人之鸡，见之反走。”后因以“木鸡”喻指修养深淳以镇定取胜者。“呆若木鸡”的本意是褒义的，后来意思逐渐变化，殊为可惜。

即便是“鸡鸣狗盗”，亦有内涵，本来并无贬义。说的是孟尝君食客三千，有一人善于学雄鸡啼鸣，一人善于装狗进行偷窃，两人平时闲着无事，关键时刻，孟尝君有秦难，欲摆脱秦昭王时，都排上了用场。故清代赵翼《坐守》诗云：“始觉孟尝门下客，鸡鸣狗盗亦奇才。”

“一唱雄鸡天下白”，气象宏阔，乃毛泽东妙句。李贺《致酒行》有“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句，毛泽东脱胎换骨于此，点铁成金，而境界别开生面矣。

老子“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陶渊明“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描绘的都是一种超尘出世、恬淡自若的美好境界，令人神往。

鸡又被古人用以比喻凤、比喻鹤，盖其形象相似，品格类同故也。要引发开去，话题就远了，恕不赘叙。

浙江美术馆从乙未开始，每年举行“新桃复始”春联展，计划连续举行12 年，迄今已经举办“羊大为美”“玉宇金猴”，这次推出“金鸡唱晓”则已经是第三届了。在新春佳节之际举办这样的展览，既是弘扬传统文化之举，亦能增加欢乐祥和的节日氛围，可谓食有兼味者乎。

鸡的形象，历来都非常美好，而毋庸讳言，这些年因为社会上一些丑陋现象死灰复燃，人们不知为何用鸡来比喻操某种职业的人。鸡何辜，蒙此恶名。须知，古人传给我们的都是有关鸡的美好形象、美好情愫，难道我们能随意损毁关于酉鸡的美好文化，而传给后代一些乌七八糟的名词？此非孤例，文化的低俗化倾向，值得有识者为之警觉。一个时代的文化，需要传承，需要弘扬，需要建设，这是文艺工作者应有的责任，如此说来，这个规模不大的春联展所肩负的，是参展艺术家们别样的情怀与担当。

是为序。

浙江美术馆馆长 斯舜威

2017 年1 月6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