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宝祥山水画的美学品位
1960年出生于南京的毕宝祥，眉清目秀，神清气爽，外表“秀骨清像”，沉静从容，内心性灵颕悟，坚毅执著。品其画，读其文，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六期时期那位《画山水序》的作者、“澄怀观道”“卧以游之”的宗炳。毕宝祥真的做到了澄怀观道、澄怀味象，其山水画创作达到了自然天成的艺术境界。这在当今中年画家中是罕见的。
画家以澄净空明的心境，去静观、体味自然山水之美，把握其本体生命之气韵，从而获得审美愉悦（“畅神”），并以个性化的艺术语言表达出来，达到精神上的充分自由。这是中国山水画的本质特征。按毕宝祥的理解，山水画在未出世时便具有了超凡脱俗的“基因”，因为孕育它的是那些追求超凡脱俗的文人们所崇尚的道家佛家哲学。自上世纪80年代他从南京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毕业留校任教，他就自觉地选择了一条艺术与学术互动，炼手、炼眼与炼心“三炼”的寂寞耕耘之路。他从不为参展获奖而追大求奇，也不为市场效益而追俗求媚。曾记得1998年，我便从他在江苏省美术馆举办的个人画展中，作出了“境清味正”的评价。
这些年来，毕宝祥的山水画艺术锤炼出自然天成、平淡天真的美学品位。也许人们已经习惯于美言捧场，往往将这些评语轻易滥用。其实自然天成是一种很高的艺术境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何等卓越！但用来评价毕宝祥，却是名实相符的。他笔下既无习见的名山大川雄壮之景，也无奇峰怪石之视觉冲击力。他只是以虔诚的心态，精到的笔墨，尽情尽兴地书写着从江南自然山水中发现和品悟到的真切感受，土坡杂树，低岗平林，山乡霭气，村舍溪流，那么亲切可爱、朴素自然而又神韵动人。
细究起来，毕宝祥艺术的自然天成，是由三方面要素综合构建的。一是画家主体情感的自然流露，二是客体山水灵质形神的自然再现，三是绘画本体技巧的自然运用。三者缺一不可，融合无间，方能实现整体上的气韵生动，自然天成。他具有热爱自然、顺应自然的心性，又有善于发现自然之美的艺术眼光。他不赞成舍近求远、旅游式的采风，而坚持在身边的、感受最真切、体验最深刻的自然素材中，去发现感动自己的美。他把这比喻为“躲在自己的艺术王国里当自由的国王”。“艺术是人造的，因而人可以主宰艺术；自然是天造的，因而人只有顺应自然。人们从艺术创作中得到快乐，正是因为人可以从艺术创作中享受到‘造物主’的快乐。”所以他喜欢说“为快乐而艺术”。由于是以快乐的心态作画，无须迎合世俗，自能真情流泻，意明笔透。
毕宝祥的山水画，将北派山水的实感与南派山水的灵动，不露痕迹地融为一体，或者可以说是写实与写意的结合，是意象性的。意象，即有意味的“象”，有意趣的“象”，是画家人格化的“象”。在取象上，他避开别人常画的雄奇的名山、崇高的松树，而偏爱朴实自然的土坡、亲切可爱的杂树。在章法上，他突破传统中程式化倾向，灵活地运用对立中求统一的法则，以中远景横式构图为主，将平凡的江南山丘，处理得高低起伏有致，云烟溪流呼应，林木参差生动，充分展现出动人的自然美、韵律美和节奏美。在笔墨上，他爱用湿笔润墨，尤善运用不同形态的苔点和线条，铺写出浑厚华滋的江南杂树土丘郁勃之气。恰如其分的虚实、疏密、曲直、方圆、浓淡、润燥等对比中求和谐的手法，以及勾勒皴擦点染诸法的微妙变化，造成画面深远幽邃的空间感、大气流衍的灵动感和丰富多彩的形式美感。
毕宝祥的作品笔精墨妙、诗意盎然而又自出机杼。他对传统山水画经典下过极大功夫，从董源、吴镇、董其昌、石谿、龚贤、王原祁到黄宾虹，无不认真研习。临摹时“有他无我”地忠实于原作，创作时“有我无他”地融会贯通，化为个人风格。尚辉先生曾评道：“他有董源的平淡却不恣肆，有董其昌的柔秀却不妩媚，有石谿的苍茫却不老态，有黄宾虹的华滋却又状物有度。”的确，毕宝祥传承先贤而不泥古，分明散发出异于前人的自我生命气息。恬淡而苍茫，柔秀而华滋，自然而厚朴。这不是怀旧的审美复归，而是现代都市化境遇下的审美超越。
几年前我曾说过：毕宝祥正健步行进在通向学者型画家的大道上，这在和他年龄相仿的画家中是少见的。学者型画家是在中国特别丰厚的文化土壤中产生的艺术现象，其根本在于将画事视为学术与艺术的结合，古人所谓“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倘若用最高标准来衡量，“双优”者如古代之荆浩、董其昌、石涛，现代之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他们既精于论著，又精于绘画，两翼之间的互动关系很是明显。毕宝祥年轻有志，出版有《山水画的传统与现代》《黄宾虹山水画技法解析》、高等师范院校美术专业教程《国画山水》等多部论著及论文数十篇。其观点多能切中中国山水画之要害，而且条分缕析，有所发挥，颇有独到见地，绝无时下照抄古论或断章取义之陋习。如鲜明地提出“气韵生动、超凡脱俗、自然天成是传统山水画创作和鉴赏的最高标准”，并从主观、客观两方面加以剖析。又如论黄宾虹“内美”核心思想，指出内美就是天人合一、道艺合一的美的境界，又从主体、客体、本体三个角度一一阐释。毕宝祥做学问的深度和广度，促成了他山水画创作的不凡品格。或许可以说，“内美”正代表了他的根本追求。他的画毫无流行的躁气、野气和矫情，而充溢着文气、静气和真性情。他汲取了前贤的智慧，吞吐着造化的生机，终于锻铸出个性化的艺术风格。
从容、平和而又坚毅、执著的毕宝祥，以独具一格的山水画风，成为应邀在联合国总部举办个人画展并接受央视、凤凰卫视、新华社等媒体采访的极少数中国画家之一。但他依然是那样宠辱不惊，一如既往地澄怀味象，创造着自然天成的艺术家园，尽情享受着快乐，也给多元化的画坛增添了一种别致的诗情。“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苏轼倡导的审美理想在毕宝祥的呼应中焕发出穿越时空的生命之光。 (马鸿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