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 征
梅墨生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重要的是他没有在流行成为时尚的时候放弃传统,相反他正是在汲取传统文化精华的同时让传统具有时代性和现代感,更重要的是他对传统的内容和图式进行了高度的提炼,不但融汇了道家、佛家文化精粹,而且对西方美学、哲学进行了吸收,形成了自己特有的风格和特色。所以在他的创作思维上,他始终洞开着思古开今的通道。当很多人的创作走向追求现代感和视觉张力的时候,他却坚定地把视角转向了远古质朴的自然世界,努力潜入传统文化的深处,以深厚的文化学养去提升自己的笔墨表现能力,从而建构起自己的审美理念和绘画图式。
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次,关于中国绘画可以列举出多种对比的因素,若从画家的制作理念论之,不外尚意尚法两类。梅墨生的绘画,无论山水还是花鸟,均属尚意一类,而且尚简,笔简而意赅,我称其为丰富的简约主义。
一位艺术家对一种艺术风格的选择除其所受教育,自然也有其个人性格的原因。梅墨生绘画语言的选择正是他性格和感情世界的表露。胸机直抒,落笔见性,他用最简练的笔墨表述最直接的观念,他的笔墨境界与他的感情世界已臻于不隔之境。他的画先打动了自己,然后再打动别人。梅墨生并没有一个好的艺术家境,相反,因为写字弄脏衣服还遭到过母亲的责骂,对艺术的选择与认可是他的一种天性。由于偶然的机缘,他先后学习过书法、棋艺、武术和中医,随着对中国书法的不断深入的学习和研究,枯燥程式化训练逐渐形成艺术进程中一种朴素的惯性,在这种惯性的驱使下,他由最初对书法的爱好变为永恒的事业的追求。书法在没有形成其独立的艺术风格之前,表现为一种可操作的技术,在不断强化的法度演练中,梅墨生飘逸畅适、高古质朴的天性逐渐显露于他的黑白天地间,这便是他对行草书和篆隶书体的喜爱。美术学校毕业后,他走向社会,分配到一家工厂,这所最初的社会学校给他过多的精神磨难,但他并没有倒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位老工友的谆谆告诫使他顿悟要战胜自己,战胜现实,迎接未来。料峭的寒风中,他就着如豆的灯光临摹画稿,习字读书。后进京谋事,更是历经白眼的卑视和人情的冷暖、世道的艰难。梅墨生人格的完善有其艺术的力量影响更有社会这部大书的启迪。梅墨生不媚世、不媚俗,与他的绘画一脉相承。我们由此可见梅墨生简约的绘画之简,是经历繁茂丰盛之后的简,这种艺术风格的取向是一种升华的态势。他的山水画《此画不与俗眼看》、《峡江行》、《山静如太古》和花鸟画《兰蝶图》、《硕果》、《秋韵》、《寿桃》、《并蒂花开》等,都是他简约主义的代表之作,我们大体可从三个方面去认识他简约中的丰富性。其一,他的山水画气韵生动,体现了传统的山水画笔墨的审美观念;花鸟画于一叶一草间诠释着多样的内涵,可视为绘画内蕴的丰富。其二,虽在咫尺小幅中,传统山水的四大件“山水云树”亦有充分的体现,而且是对传统表达方式的高度概括。花鸟画则是动与静、开与合的阴阳观的体现,可视之为形式的丰富。其三,他的绘画是一种思维的表达方式,他的画面上充满他对中国绘画的认识理念,审美观和哲学上的辨证观,可视之为意理的丰富。
梅墨生绘画的简约主义是一种抽象美的审美意识体现,读他的画感到非常有“味”。人常说这幅画画得很有“味”,但这个味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在自然生活中,我们并没有直观地发现某种东西的存在,但通过气味,我们却能感受到这种东西的存在,甚至其形象细节都仿佛呈现在眼前。虽然没有见到,但又确确实实地看到了。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啊!这种审美情趣占据了你的整个思维空间,你得到了却又没有得到的这种情感是人类动物性、原始性的审美趋向,永远诱导你的联想和想象。画画画出“味”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味是一种境界,味是一段富有弹性的距离,味是审美境界的一个永恒的坐标。
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在改善现有生存空间的同时,也破坏了原始生态的静谧与和谐。人类进入21世纪最关注的问题便是人与自然协调发展,地球是人类的家园,人类在要求生存的同时也渴望拥有精神的属地。梅墨生以其敏锐的观察力已看到了人类这种对精神生活的渴求。他的绘画力图通过对现有状态的描述,把自己的怀古情结作一种扩散性处理,怀古是因为惜今。梅墨生绘画中的山水云树,皴擦点染都是传统技法的再现,他用传统绘画的语言符号来标识一种现代的意识和艺术欣赏观念。这种由于绘画语言和绘画观念所形成的反差,造就了梅墨生绘画的距离感。距离感是他绘画的另一层次的审美内涵。我分析梅墨生在不同时期、不同环境、不同心态下创作的作品,总有这样一种感觉,他不是站在现代人的立场上描述现代的环境,而是站在过去或远古的时空中看现代的人和自然的存在状态,通过远距离观察现代,势必产生一种对时光的感叹和忧思,对自然景观的哀怨和对远古自然的依恋。因此,梅墨生的画中有一种淡远,平逸的美感和一种幽然的情感。有时,冷峻的理性思维深处的感情世界是非常脆弱的。最近,我看到他的两个写生系列,《太行山写生》系列和《雁荡山写生》系列。《太行山写生》系列,对自然景观的结构如树、石,描写详实,法度谨严,画面的效果和构成体现在整个绘画过程中,给人一种淡远平逸的审美愉悦。《雁荡山写生》系列,偏重笔墨、意趣,如“之一稿”、“之二稿”,都是作者感情的流露。这两组绘画都体现了他远距离的创作意识。我们于他最传统的笔墨和技法中,看出了现代意识下的自然生态。
梅墨生感叹“今人画多不能涵茹古人,而古人画却多涵茹今人。是古旧易得,古雅难为耳”。再,“余性好古,同龄人多以为不时也。然心与古人会,自有一乐。余以宋、元、明人之画为典雅,令不弹古调者一笑尔”。中国绘画的发展与历史同步,中间不可能有明显的断裂,一个现代画家的现代意识和传统的绘画意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梅墨生通过对中国绘画史的研究和对时代精神的把握,他深知从生活到绘画与从传统精神到现代精神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他非常到位地参照传统的绘画精神来塑造现代绘画的形象。因此,针对梅墨生来说,他的画不是从生活的写生中得来的,而是一种对理想的描写。虽然石涛大师说“搜尽奇峰打草稿”,李可染先生讲“要面对山水画出有感情的山水”,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写生并不是艺术家获取绘画形式和创造性意识的唯一途径。有时,倒往往因过分地依靠生活,企盼生活的恩赐而消磨人的创造性。一个人对创造性最大限度的发挥即是对现存具象的彻底否定与拯救。梅墨生上世纪末出版了一本《化蝶堂书画》,其中有一批山水作品,如《天接云涛》、《石碑林壑》、《偶然风景》,还有一幅无题的山水,都是采用构成的法则,通过块面组合臆造胸中丘壑,这批作品都不属于生活,而是属于精神。我于这些作品中看到了幽默的墨生、宛如处子的墨生。绘画中的山水高于生活中山水,正是这几幅看似“不成意思的山水”却是他最有“意思”的创造。
梅墨生是一位青年学者,长期以来对艺术理论的研究所形成的思维定势在他的绘画中也有一种很固执的反映,理性的东西多一些,笔墨的随意性缺一些,整个画面的灵动性还不太充分。我从他的画中过多的看到的是他睿智的思维和理念,相对来说,他的才情还应该占有一个相当的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