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祁恩进

    男,1958年生于南京市。现为江苏省国画院专业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专家委员会委员、常务理事。兼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中国人民大学国画院高研班导师、特聘教授。

砚边札记

文/祁恩进

如今画工笔的似乎要比弄大写意的人要多,原因之一就是工笔画容易参展、获奖,也容易出手换银子。但你若想在现在的工笔画家队伍中找出一两个像陈之佛先生那样的人物,恐怕还是难之又难的。

陈之佛的年代没有电脑、没有复印机、更没有喷绘。有照相机但他仍旧用眼睛去观察用笔去写生。

傅抱石先生在谈论陈之佛的画时曾这样说过:“······原来勾勒花鸟好似青绿山水,是不易见好的,若不能握得某种要素,便十九失之板细,无复可令人流连之处”。这“令人流连之处”是什么呢?如今似乎已成为遥远的记忆了。

中国画的大写意,是相对于工笔和小写意而言的,也是二者的进一步延展和造化。大写意呈现给人的一般印象往往是野逸奔放、水墨淋漓、或者是逸笔草草、简俊神奇。至于大写意之“大”,也许一般人不会去深究,也是三言两语很难表述的。俗话说:“有容乃大”、“艺高人胆大”,这话表面上看与大写意并无关系,但从侧面告诉我们“大”其实是有前提的。过去的老先生们常在自己的画上题某某“日课”二字,是告诉他人自己每日都在纸上耕耘,“琴不离手、曲不离口”乃艺人之修为。中国画家若想在大写意上弄出点名堂来,是须付出代价并有着漫长又漫长前题的功课要去做的。大写意,当你只有实实在在深入进去之后,你才会体会和认识他的神妙。

清末蒲作英论画竹曰:“画竹之法,须于介子、分字、五笔、七笔起手,所谓整而不板,复而不乱,竹干须劲挺有力,至于稚弱小枝则随手点缀无须粘滞。然必悬臂中锋、十分纯熟。庶几有笔情墨情,不落呆诠。由法而化,雅韵自然。切不可失笔墨二情也”。蒲氏这段话虽言画竹,实际可看作大写意画之通则。蒲华画竹,当时人呼之为蒲邋遢,邋遢归邋遢,心里却十分干净、清明。他提出的“由法而化、雅韵自然”之理,正是中国画大写意传承,发展重点中的重点。“悬臂中锋,十分纯熟”是技巧的修练和方法要求,是达到“由法而化,雅韵自然”的前提和过程,也是规则。因为“雅韵自然”即是美!正所谓“会境通神。合于天造”。

另外,蒲华还再三告诫人“切不可失笔墨二情也”,中国画的一切元素都有赖于“笔墨二情”滋养,在这里“笔情”、“墨情”实际已成了通往“由法而化,雅韵自然”彼岸的桥梁,这“桥梁”质量的优劣、高低,便决定了一幅画成败之关键了。

寥寥数语,中国画的“把戏”“玩法”尽在其中,了不起!

所谓善画者,即以笔墨造险、破险为能事。造险、破险因而得笔墨的“趣”和“味”,进而致画的“生”和“动”。造险、破险也就是矛盾的对立统一。下笔无趣味,画则难生节奏,无节奏便无生动活气可言。跌荡起伏、似与不似之间方可引人入胜。这些常是大写意玩的“把戏”,也是其妙不可言之处。高明的工笔画家大致也是这么个玩法,只是玩的手法不同而已。

亚明先生以前有方闲章“挺而走险”,过去我还看到另一朋友的一方印“绝处逢生”,两方印文都挺“绝”的,画画人都应能明白其意。“险”“绝”必生奇。出奇,便也就有了别出心裁、别具一格之说,陆俨少先生一生都念念不忘“写胸中一段奇”。

中国画的构图历来讲平而不平、不平而平。平,即稳。以前老师常举中国杆秤的形象例子来诠释章法构图稳的妙趣。中国画不仅笔墨讲感觉,构图章法一样也要讲感觉。艺术的稳并非四平八稳之稳,好像稳又好像不稳,实际是一种得势的感觉平稳。即在视觉上感觉舒适,恰到好处,多一点不行,少一笔不可,有无之间,美感自在。八大山人可谓这方面空前绝后的高手。

读傅抱石先生文章如同读他的画一样,常常让人拍案叫绝。他在论述、比较士人之画与作家之画区别时曾这样写到:士人之画:1境界高远,2不落寻常窠白,3充分表现个性。作家之画:1面目一律,2皆有所自勾摹,3徒作客观的描绘。

士人之画,不专事技巧的讲求。

作家之画,乃专心所似的工致。

因此前者又叫做文人画,后者又称作画工。我所希望的研究者,当然不愿意造成一个画工,画而为工,还有画吗?

抱石先生快人快语,这“醉话”若搁在今天讲,定是会惹出大麻烦的。看看今日之“国展”便明白了。

傅抱石先生在重庆金刚坡时期的大量作品,是傅先生一生的精华所在,无论人物、山水都是具有划时代空前绝响意义的。他这一时期的人物画,笔、线灵动飘逸、变化有趣,人物面部刻划极其传神生动,顾盼有情,充分表现了文化人在国难之际的忧郁、无奈和不屈精神。可谓神情并茂、神畅气足。是人物画工写结合最完美、最经典的作品。而作为充分代表傅抱石风格特征的山水画,这时期的作品激情澎湃,豪气满怀,下笔如万马奔腾,气吞山河,一扫清末以来山水画萎靡之气。超迈、激荡、诗意、灵动、大气磅礴,是傅抱石山水留给人们的最深刻印象,也是今天我们作为江苏国画院的晚辈引以为自豪的所在。

傅先生晚年的创作,由于受到时政的影响、干扰,有些作品并不如意,但这并不能影响傅抱石作为中国画大师的形象。那幅给他带来巨大影响的《江山如此多娇》,据说画完后傅先生心里很不舒坦,很希望能重画一幅,但由于种种原因,这愿望并未能实现。

青绿山水,现在弄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看了一些年轻朋友的画,真有点无可奈何,只能一声叹息。古人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对于一些初学者来讲,还是最好依规矩行事为好,所谓“不入不出”。色彩的感觉是需要慢慢培养训练的,赋色也是应依步骤进行的。古人画青绿山水讲求“明净”,讲求“富丽典雅”,即使在今天看来,这些审美要求依然没有过时。我于青绿山水门径里折腾有年,青绿、水墨,水墨、青绿,痴心妄想,流连忘返,可谓得失自知。原本粗头乱服的我却不时地干点绣花的活,实在是有点荒唐。好在山水中的十八般武艺和套路,此前已烂熟于胸,便也能泰然自若地自作主张,将水墨当青绿,把青绿当水墨搅和。粗耶、细耶,似乎也不去在意了。所谓“门道”也只能算作略知一二而已。

清人方薰说:“设色不以深浅为难,难于色彩相和,和则神气生动,否则形迹宛然,画无生气”。画青绿山水,色彩相合是手段也是感觉,至于神气生动,那是须多方修为逐渐生成达到的。

青绿与水墨,工笔与写意,原本是一根线上的两端,一脉相承,二者的关系并非茶和咖啡。画工笔力求能放得开,画写意又力求能收得住。日久想必神气也能渐渐自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