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梁弘
父亲跟我说,这文章是要在报纸上登的,尽量写得好看些。
但我觉得好看的是母亲的人和画,而这些恰恰是最不需要文字赘述的。所以,借着报纸,我倒是想公开抱怨我母亲两句。
我的母亲梁弘原本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会画画而已。
小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母亲是干什么的,因此每当在学校填登记表遇到“母亲职业”这一项时,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写什么,跟我同龄的人,他们的母亲要么有着稳定工作每天上下班,要么就是在家里操持家务,洗衣做饭。在我眼里母亲似乎既没有正儿八经的工作,也没有给我做过几次饭,唯一的印象就是给我煮过泡面,加了火腿和鸡蛋,这不免让我有一种缺乏母爱的凄凉感。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家里的条件是有多么艰难!父亲在外打工,母亲又是那种放下画笔什么都不会的人,平日只好靠一些零工维持我们母子的生活,想必那几块钱的火腿泡面,便是母亲一天的工资了。
那母亲在凄苦的时日里又是怎么创作的呢?在我努力回想之下,依稀记起那时租的小屋子里,有一张窄小的木桌,上面除了瓶瓶罐罐和生活用品之外,还有一对镇尺、一方砚台、一卷帘毛笔和一堆总不成套的颜料。母亲曾在这上面教我画过画,想必这张窄窄的桌子,便是母亲那时的画案了。想到这里我脑中浮现出,微黄的灯光下,忙了一天的母亲,从窄桌上收拾出一块地方,铺上宣纸,一笔一划的勾描着。我虽能想象得到这场景,但我却不知道那一刻母亲的心里是甜还是酸。
曾经有人说过苦难是暂时的,但我觉得不对!苦难的真谛是当你觉得生活已经不能再糟糕时,往往还会遇到更糟的。后来我们连那间小屋和那张窄桌都没有了,不得不搬到了一个偏远却也算是依山傍水的地方,听起来有点“采菊东篱下”的意境,但现实总是跟诗里写的不一样。我们住的房子,是外公徒手搭的,我虽没有怀疑过它的稳定性,但每当下雨屋内摆着大盆小碗对付漏雨的时候,总会暗自抱怨房顶没有修好。那时我小学四年级,是我最自卑的时期,毕竟我们家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带朋友回家玩这种事基本不可能,母亲自然会察觉到我的自卑,那年生日,她请了我同学在一家蛋糕店开了生日会,那一顿,估计是我家一个星期的饭钱。我现在自然很是后悔,但后来我听母亲这样告诉我:“妈妈那个时候,并不怕自己吃苦,就怕你会觉得自卑,所以就算只有一块钱也会给你用。”
但就是从那个时候,母亲便下定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她不想这样居无定所,不想让孩子跟着吃苦。也许母亲原本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苦难一步步的逼迫,没有击垮她,反而让她想站起来反抗命运。母亲靠着自学考上了南艺,连学费都交不起的她硬是厚着脸皮向亲戚朋友借了钱,去了南京读书。那时候我刚上初中,有点不适应,初一时成绩下降的很快,一年见不着几回的母亲,倒是很难得的参加了一次家长会。会后,老师私下里找到母亲,这样对她说:“孩子需要你们家长多关注,是你读书重要,还是孩子读书重要?”母亲当时答道:“我读了这书,孩子这阵子可能会毁,但我要是不读书,孩子这辈子就毁了。”正是这从未有过的坚决,成为了母亲改变人生的第一步。
之后,母亲辞了小学老师的工作,自己办起了画室,教孩子画画。一开始只有20平米,20几个学生,但随着学生在各种比赛中斩获奖项,人越来越多,第二年就遇到了教室坐不下的情况。然后搬了个更大的地方,两年后又满员,只好再搬。言传身教,桃李芬芳,让书画艺术的影响和营养惠及了城乡各处数千名的学生,在兢兢业业的专业创作和教育工作中,教学相长,于不断地授弟子以“渔”的过程中,也日益提高了自身的理论水准与艺术创作之功力,这两搬两扩,竟做成了宿迁地区最大规模的儿童美术教育培训基地。但母亲并没有满足于此,她心里一直都有一个画家梦,也特别希望别人把她当成画家,而不是一个搞美术教育的。母亲是一个对艺术痴迷的人,阶段成绩之后的冷静,思考之余的清醒,使其意识到自身中国画创作的提高,必须要不断地汲取学院的营养,接受名师的点拨,才能更好的丰富自己的美学眼界和创作能力。于是排除一切困难,又去了北京研修工笔,孜孜不倦,精耕细研,广泛探求,徜徉于艺术的殿堂,如鱼得水,画艺日渐精进。学习期间几乎每周都要往返沭阳和北京,有时候没买到坐票,就站了8个小时。到了北京就埋头画画,连她自己都笑着说“在北京那么久,除了火车站和画院,哪都没去过。”
母亲在国展中获奖了。
苦尽甘来,但这一切似乎又只是一个新的开始。正如我开始时讲的那样,母亲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记得以前她说过,梦想就是想有个大一点的画案。你看,她连梦想都是那么的渺小,却取得了连她自己也从没想过的成就。现在她或许还是一个普通人,但她却真真切切地做了许许多多并不普通的事。
如今,母亲的画案不知比当年那张小桌大了多少倍,得偿所愿的她,收拾画案总比收拾卧室勤。到头来,她还是没有当成一个“称职”的母亲,但这样的母亲,你给我全世界,我都不换!!!
文:章益嘉
2014年3月27日夜于长春
本文转载自美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