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彪
关中自古即为军事、交通要冲,而横穿秦岭,连接八百里秦川和汉中盆地的古褒斜道,更是要冲中的要冲。褒斜道的开凿,始于战国秦时,到东汉永平六年(63),鄐君开通、修整了褒斜道的石门栈道,并摩崖纪功,这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开通褒斜道刻石》;东汉建和二年(148),汉中太守王升,为褒扬杨孟文等开凿褒斜道石门通道的功绩,令人在古褒斜道南端的峭壁上,摩崖纪功,是为《石门颂》;东汉熹平二年(173),同郡人卞玉有感于杨孟文及其孙杨淮等人的功绩,在褒城石门的西壁又镌刻了《杨淮表记》以彰其德。其后数百年间,石门栈道屡遭荒废,直到北魏宣武帝永平二年(509),梁、秦二州刺史羊祉将破败、荒废的褒斜道重修,恢复了石门旧日的气象,并摩崖纪功,这就是著名的《石门铭》。
然而在今天看来,石门所承载的书法的意义,似乎远远超过了其当年的军事、交通意义,且不说著名的《石门十三品》,仅就上文所提到的四品,即令书法界同人魂牵梦萦,为之一唱三叹!它承载的梦太多了,从萧娴先生以之立身的“三石”(《石鼓文》《石门颂》《石门铭》),到于右任先生的“朝临石门铭,暮写二十品”,无不带着石门的印记,无不萦着书法的梦想。石门之于摩崖,似乎成了净业寺之于律宗,少林寺之于禅宗,东林寺之于净土宗。石门,堪称摩崖的祖庭,因此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了书法的代名词。然而在距离汉中石门千里之外的章丘石门,似乎怎么看都无法与书法扯上关系。但孔瑞先生的出现,却使章丘的石门,与书法产生了缘分。
石门村,位于章丘东南的山区,与人工开凿的汉中石门不同的是,这里的石门,是在山间形成的一道天然拱券,因颇类门洞,而被称为石门。此处多山泉,且巴漏河穿过此处,夏季水涨,河水奔腾而来,呼啸而去,于山林的宁静安逸之中,多了一份痛快淋漓,可谓山川灵气,皆钟于此,而孔瑞先生,即生于此。
认识孔瑞先生,始于他的篆刻。自元明始,印人即提出了“印宗秦汉”的主张,秦汉印也因此成了篆刻界的度世金针与不二法门,且一直影响到现在。而孔瑞先生的篆刻,在筑基于秦汉的同时,又不拘泥于秦汉,他像丁敬那样“看到六朝唐宋妙,何曾墨守汉家文”,将从秦汉印那里得来的法度与气象,移情于三晋小玺,变三晋小玺的整饬为放旷,又加以斑驳与雄浑,于此形成了他所独有的篆刻语言,然而我认为其在篆刻方面最精彩、最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却是他做的那些古玺印封泥的拓片,这真是“一超直入如来地”!他吸收了楚郢金币与陶文抑压印迹的形式,在一块封泥上,多次地、不分正、侧、整、缺地钤盖印章,有时甚至制造一些绳纹、席纹进去,如此做出来的封泥拓片,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真实,这里的真实并不是说做的准确,而是指真实的还原,还原成什么样呢,就是还原到“如来地”——如其本来的境地,做出来的拓片放在那,河水煮河鱼,原汁原味,怎么看都是那个时代的东西,这样的作品,足以媲美当时!然而其作品中特有的现代艺术的形式感,又无愧于当代。由此看来,王孔瑞应当是一位成功的印人。
古代的印人、篆刻家,几乎都兼具书家的身份,这与篆刻一词中名做动的“篆”字是分不开的,古人刻印多先写后刻,如果书法不过关,印是很难刻好的。无独有偶,作为印人的孔瑞先生,在书法方面,也有自己独特的面貌。其书法以篆隶为主,取雄浑而不事雕琢,颇得汉人气象,然而他又不是一味地雄浑,因为他知道,一味“雄浑”有时会流于浑浊,于是他又有比较爽健、清丽的篆书作品,其朱书甲骨文小品即是这方面的代表。写字有想法,不拘泥于一种单一的风格形式,这正是孔瑞先生的特点,也是其优点,我在此称其为书家,当不为过。
作为山东画坛巨擘张志民先生的弟子,孔瑞先生在国画方面尤其是山水画方面所下的功夫,一点都不逊于其在书法、篆刻方面所投入的精力。他的画作,即有像北宋人那样的高堂大轴,又有像南宋人那样的片纸闲情。其山水画,更是在两宋山水的基础上,糅以现代写生、透视、光影、色彩之法,尤其是对黄宾虹先生积墨法与张大千先生泼彩法的巧妙运用,使得作品的格调始终处在古典与现代之间,具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这种气质不是多种艺术语言激烈碰撞后空降的产物,而是源自于不同艺术手法的深度融合而自然生发出来的作品内在的气息,也可以说是作者内心境界的真实流露,因而乃师张志民先生题孔瑞先生画作有“石门心迹”一词。被称作画家,孔瑞先生似乎是更乐意听到的。
很显然,孔瑞先生是一个很全面的人。其在书、画、印中,皆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我赞赏孔瑞先生,但是我固执的认为我对孔瑞先生的期望要高于对他的赞赏。一个真正成熟的艺术家,其不同类型的作品中,是有一种相同的气质贯穿其中的,是相统一的。举个例子,吴昌硕先生早年与任伯年先生游,任看到吴的字后断言吴在画上的成就,会超过自己,这就从一个侧面说出,吴先生的画是受字影响的,也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其字与画是相统一的,而其篆刻,无需赘言,可以说是“印从书出”的代表,这就说明,他的字与印又是相统一的,统一于书,统一于画,统一于印,统一于金石气,这就是吴昌硕,这就是一个成熟的艺术家不同类型的作品中所具有的统一的气质。然而,孔瑞先生在这三者的统一方面,做的明显不够,但我固执的认为,年轻有为的孔瑞先生,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打通其在书、画、印上的关窍,存乎一心,达于统一。
书、画、印皆统一于“石门心迹”,我相信这是孔瑞先生所追求的,当然,这也是我所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