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强山水画的人文精神与艺术风格
吴丹青 文
芒旸丰沛之间古多奇士,其擢拔英绝者,禀赋异常,故得山川之灵、江河之助、应运而生。中原李健强先生与此同调,于中国画上独标新韵、灵思超诣,其画山川高古、冰雪灿烂、诗境洋溢,用沉厚之笔广写山川竹木,皆清韵华发,曰:画路既广而愈见其精神者,君之兰竹也;大写山水而得意境界者,君之粗笔也;粗细之间更兼出入于历史典故者,君之诗意山水也;雪景山水则远迈时流,暗契宋元,粲然一灯;金碧山水创格黄土高原,别出心裁;山寺丛林、荒野郊坰之寻常小景,竟从滂沱中来,画格高致。
观其新作,造境丰满、精浩明彻,诗意溢质、内美充盈,禅道本心、活脱逸思,皆立基笔墨金石之上而不可抑止,遂罕先例,直接前贤,令金石山水重开生面,海内传响,成就斐然。此画册搜健强先生近年力作,精神昭然若是,自在笔墨之间记录生活之真,亦非言辞可以包涵。
一、登高望远 果行独诣
画至高度,必果行独诣。登高望远,境界始开,千古之下,未有不深涉传统、沾溉文明至深而由以成者。
中国山水画源出中国传统文化之渊,成就于儒释道融汇之流,呈现于天人合一之生化大观,天地化醇,万物生焉。一管之笔,乃在于胸中包孕天地,遂写山川形势,寰宇精神。健强先生于此深潜浸润,最有心得,云:“吾奉知行合一,实为亲证体悟,知是基础,行为过程,行之深度,可见一人参悟之深度。力行有得,境界自到。心境澄明,画境方清逸高格。”
先生行以致思,寄心闲远,问道于山川,迹行嵩岳太行理悟二程,魂系太古之雪;临河洛涉淮伊,明象思之源,会王摩诘之思,卢鸿一之心迹,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气度轩昂,意会天地之境。山川,天地之形势也;风云,天地摩荡之氤氲也;笔墨,山川化育之胎脱也,健强先生心泊云霭,出入于“云心禅堂”,偎山松以澎湃,感清流以濯足,内外兼摅,虚外实中,师造化以得心源;以文化启精神,以气度纳山川风流,以觉悟度六蕴知行,以本心达自性圆融,化于笔墨,而得自在高蹈之境。健强先生以其超诣之思,力登山水文化的制高点,数十年来,渐入渐出,以致学之深得至性之真;故笔墨正途,全系于此,泄之画上,彰显出鲜明的人文精神。对此,《境由心造—李建强绘画艺术及其价值分析》一文给予了高度评价:“在传统文化精神的维度上,通过进一步提升对中国传统笔墨的认识,李建强强化和提高了其艺术境界,从笔墨意象到诗词之境、书法之韵都贴近传统,其作品透射出地道纯正的中国传统文化风范。”更进一步阐明了健强重自然重体证的归旨:“他把对传统文化精神的研究,融汇在个人情感体验和对自然的独特感悟上,使他的山水世界更成为是一种精神上的还乡。”
《该山处处皆可庐》、《无限好山都上心》、《万顷波中得自由》、《身如浮云自在行》,健强先生题画四款仿佛一诗,道出健强心系山川、高妙旷达的自由境界,他已于形骸中脱出,而放任逍遥于宽广俯瞰之境象,这是一种精神的游曳和散淡的游思交付于浑茫的无限疆宇;所以健强的山水画得以高屋建翎,所以他的雪景山水、诗意山水、金碧山水、小品册页画格不同,而境界惟一,致精微而复趋广大,已去芜存真,凸显自性。器以道存而文心昭然者谓之精神,健强先生于此可谓果行独诣者。
二、以心造境 禅道诗情
健强先生的山水画最显著的特征,乃以山水文化为本位,即以心造境,以境写心,成先生之卓然特立处。
程大利先生曾撰文尤为推赞,云:“健强已得清空妙谛,从画能看出他内心安静、甚至安详态,以他的年龄至为难得。非大修养不能入安详。中国画历来重视人格和性情的锤炼,所谓‘高风凭寂寥’,所谓‘闲寻野处听流水’,所谓‘学诗如登仙,金膏换风骨’都是说的人格性情的褪火换骨。我活到六十岁悟出化激情做流水的道理,思忖着散淡意味儿,而且在琢磨,‘散淡’与司空图在‘二十四品’里将雄浑列为第一的审美指向究竟有什么关系。沉雄、厚重于散淡决不矛盾,健强便是这两个方面的统一体。静中蕴动、小曲而大直,气象宏大而不存架势;冷逸之思、温雅之情尽倾笔端,或高峦耸翠,或树影婆娑,云随峰动,泉鸣壁间,创设出的幽静已远高于生活。此君受董其昌、八大影响甚大,已知在‘境’上做大工夫。”此为巨眼的论,道出健强先生的心性修养之深和他绘画审美的多重统一的内涵与价值所在。
又有评者说得直截,云:“从健强画中读出山川气象沉炼浑沦之美与冲淡空灵之趣,意识到健强始终在追求着一种两极统一的审美价值取向,使其作品格高特出,卓然立象,画路鲜明。他笔下的山水以意为之,以独造为宗,内外兼容,厚积薄发,其寓高古旷达于沉厚清峻之中,将奇肆空灵与抱冲散淡相契合的面貌已蔚然可观,令人惊喜。”
中国画重文化精神而终归于审美之显现。健强先生画上所显现的阴阳氤氲并合的象味,为审美之高深处。笔墨是作者才性的外现,审美蕴含了全部的生命体验。健强于此多有积蕴,且看此君写画造境之特征。
其一曰,形以意全、意以形真。健强先生云:“形以意全、意以形真,真藏于性灵。我认为自然之气为阴阳二端,缺一则偏。”故他主张不可如倪云林之“逸笔草草”,意形之间,仅得仿佛。反对当下形乖于意,不屑于丑涏歪怪之夸张,认为此离心既远,于理尽失而道亡矣,惶论传神。故健强先生画石、画树、画山岩瀑布绝不作骇人怪姿、妖姿媚态,一切皆从容自然,或有脱略处,亦必笔笔相属,彼此应和,以传情达意为本。读他的小品册页,点画之间刻画入微,整散之间,形从意生,意自形全,他说:“既要声色俱在,又须精神宛尔。”
其二曰:去同求异、写其自性体验。健强先生高度重视心意的作用,注重本心感受和体验真实之心。他说:“性之不同,画岂能同。”当今学花鸟皆自白石,学山水皆宾虹出之,风气之下已成习气。他不与人同,自写心性,所以他的画面目突出是自然的。我颇赞赏健强先生的观点:“学以择为要,正如看山,个个着眼不同,受识不一,性赋才性不一,怎能违性写之,倘若不去成见,则吾性不存,吾意尽失。”所以健强见自然之风华,非成法可状者,则师造化形质,传写胸意,他特别重视胸臆所向,急起穷追。
观其绘画过程,大多为随机性画法,由一笔而生众笔,相互生发,胸有成象,有整体意象,由此造境生发而成画。健强先生画面上的机趣和灵动,全得益于此。故他的画不落诸家畦径,不为构象而构象,为样式而样式。石涛曾说:“古人未立法之前,不知古人法何法?古人既立法之后,便不容今人出古法。千百年来,遂使今之人不能一出头地也。”健强于此一鼻孔出气,更强调自性之特殊,一心之鲜明。
其三曰:渐出渐入、得大自在。健强先生云:“古今大家能手,皆真工实能,积蒲团功,内外兼摅,养吾真性。”又云:“渐入顿出,适得自在。”中国画讲究画内画外之功,书法、诗文、修性,决定了绘画的品质和境界,皆非一日之功。所以健强深知化茧成蝶、脱胎换骨的过程,可以说他的画境是他日积月累,一笔一画经年修得而成。至功夫火候不差毫厘,才有一朝觉悟,其画乃成。信手一挥,不悖于物,不违于心,健强先生于此做足了功夫。他说:“深悟传统,精研艺理,以气造物,用诗养心,云水随缘,心体无滞,步步前行,日日不止……”此揭示了日知日行的平常功夫,更道明了画中一笔、画外十年的真相和真正好画的价值。
其四曰:诗画合一,诗性一体。健强先生早年醉心诗词,最喜太白、东坡,自称未入真境而略知其意耳。又慕性灵性派二袁及明末小品,诗情禅思,发散于心,往来会意,心地诗化。曾云:“画要以诗入,诗要以画出。”这是要将文学作为画的营养,在修性的层面上蒙养笔墨了。曾见其横轴东坡游赤壁图,高天雪浪激荡山岩,乱石崩落,天水一色。中有一舟空勾三五影人,远望却知其兴正浓,其醉正酣,……诗情画意自健强笔底流出。由此可知诗化一体,诗性一身,方可造境随心,笔系腕,腕随心,诗心自用,不知笔墨所措而境得矣。
其五曰,高古去俗,气韵俱盛。这是健强先生作品的显著特征,他的作品中弥散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古意、古趣与古境。健强先生云:“性真而高古,必然脱去俗气。古到极处,便新到极处。”健强论画,常以性出,天人合一于一体禅悟,是其高明处,也是其智慧和胸怀的旷达处。所谓高古,即原始的太朴至醇之气,正如《易经》所云:天地氤氲,万物化醇。在画为美,则可为冲和、为浑沦、为凝聚、为虚空、为奇肆、为平淡,总之美源自原始的大朴之真,为众美之始;为人性则形神俱在、气韵俱盛,皆以道生而质真,流贯于一,而演生众美。所以我理解健强的“性真而高古,必然脱去俗气”,即为人性原始之真醇,是美产生的基础,也是美的基本形态。故老庄皆以“返璞归真”为美的追求极致。
健强先生的绘画所体现出的高古趣味既含有米芾的“平淡天真”,但又不同于米芾纯文人的只求“抱冲”为韵致,因此健强先生云:“米芾云林偏于文人意趣,时代心境使然。”他认为阳阳刚柔之美是美的一体两面,所以又讲:“古即朴、即真,愈古愈真,谓之真古,质古则自然气韵俱盛,皆从天性中来,所以我极喜性灵说法。”又云:“高古即拙,藏真于内,谓之内美。黄宾虹讲内美,所以他的画很高古。阴柔与阳刚皆可高古,但过于文或过于野皆俗,去古远矣。赵之谦对古拙讲的很清楚。”此言善哉!心之所思,画之所追,健强先生的画作中蕴含的高古之意之趣之思皆在思想境界中。古人云“画如其人”,凡此六则,皆健强画之精神、之诗意、之禅道,统归于他的心学功夫,即以心造境,境由心生的根本。
三、雪景山水 别开生面
近代以来,擅画夏之风雨者,抱石先生;擅写秋之山阴者,宾虹老人;白石翁则荡怡春之新萌。于画冬山雪霁见长者,似曾未见。健强先生因性之所好、品之所在、受之感之所得,于雪景山水钟情有加,尤以雪雾图为亲善,积年修为而面貌大张,自出机杼,独创新格。
画雪景山水,宋人以范宽为首,千古之下,无出其右,可见雪景山水之难写。画雪景山水须擅用虚,盖因冰雪覆裹,山无常形,若非通山川之常理、积蕴山川之全貌本相者不可以着笔。观近人画雪景山水,斤斤于冰雪皮相,遂使山川精神尽失。健强先生独喜雪景题裁,究此入深,入法既正,格物殊严,复趋中岳、太行,沐雪不以为苦,欢喜搜写稿本,终得收获。他所绘的雪景山水宽宏博大,背景恢宏而物象光明——笔墨以深厚重,明暗以对比深,动静以凝静重、取象以古意重,禅道并存,影象闪炼,总以意境胜。
健强先生擅写空山雪霁、太古苍茫之境,是由他的笔墨经营、意匠剪裁为艺术支撑的。境界的由来,当是操笔运墨、布置精能的结果。古人云:“善操运者,内实而外空,因受一画之理而应诸万方,所以毫无悖谬。”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健强先生画雪景山水的创新就是几乎纯用笔线勾勒,造型重笔空勾,计白当黑,虚写太古之雪。我们深知,弃去面的表现,纯以线的化变勾取雪景是很难的,难在用虚和变化,健强先生最擅长此道,潜用阴阳,摹移雪淹坡石之出没,顿挫操运,传写山岩之崚嶒。篆笔圆健,得图雪岭之恢恢,或正或仄,已经形成他独特的形质和排布——行笔破墨,用涩起止若虚,折方随圆,主将中锋,与飞白松毛之笔变化虚实,形成了枯润并用、篆笔草意的笔象,以此蕴藉之笔写雪景山水,得金石趣味尤多。
再视线线之间,横排竖布,比直比曲,散以阳,聚以阴,正如刘二刚先生所说,用线笔笔相随,如同接楔。可以说健强创造了一种以线皴写雪景山水的新法,而这一切全收之于他以心造境的灵思。
这是一种给健强先生带来创作自由的变法。读其近作雪景山水六尺全张三帧,取象不惑,往往得意时遗貌取神,粗细兼用,神思沉著,直写山川动静;亭台野树,随势起伏;荒路断桥,见虚入实;弃除皴擦之累,系之山川形势。细观则篆纳行草北碑,气韵兼取;简笔空灵,重笔取厚;绝无重色渲染,却偶用古艳之色,俨然山川色气。又如他的《梅花雪岭》图卷,用笔创写当属随机生发一路,随写随注;他的《幽居静淡春秋图》,松曲山仰,净静无声;用笔松毛,起收不见笔痕而意盈;他的《推窗看雪月正明图》,似明似暗,思幽魂绕;他的《琴音玄远寄吾心图》,俯瞰千山,天高无垠,空明中似有琴声袅袅,抚触心弦。
他的雪景山水的创新带来了他因心造境的自由和审美的多样化与丰富性,他的雪景山水一画一境,动静互参,吾感其纯净而有令人肃穆庄严之相,如《踏雪话友图》;又如《踏雪图》,率性天放,何其尊严!更喜他的《雪夜访戴图》明月高耀,清阔无比,其灵思穿越岸渚;舟小心幽,放于寰宇怀抱间不染一尘,呼吸同光,与自然同行同在,竟有不独不孤之感并欢喜之色。古人画幽景难以宏大广远,能写幽景于尽广大者,健强先生手笔也!诸家评健强画谓之擅因心造境,确是的论,实则心性圆融,由衷而写,自在洒脱使然,禅悦之心泻于笔端耳。
健强先生的雪景山水极重因心造境,他的雪景山水境由心生,整体上呈现为一种禅道心境。他的雪景山水有一种拂之不去的浓重的佛门寂空的意味,如《推窗看雪雪正明》,如《雪中孤吟净尘心》,如《门外白雪山几重》,皆静穆冲和,天地无声,林雪无语,万籁俱寂。他的画很净,得净静二字,直抵禅境,心性的清洁光明普照山川。禅者以“见性”代替了“看净”,在这恍如太初的深邃里,无论皎月、苍林、巉岩、冰瀑,无论断桥、山寺、庐舍、行者;皆笼罩于浑茫大千,无思无欲无念,又皆各个自在呼吸、生长、比邻,这是庄子齐物论与禅境的合一,既是道藏于物、物我的合一,同时又是空不异色、色不异空的一体和谐,是禅趣道心的关照、映射与交融。在健强先生的画面上,则表现为空寂融汇于灵逸,形化为影,影变为神,体现为渺远、庄典、静穆、纯雅、朴厚、笃定与率真,比倪云林的萧蔬增添了苍浑,比担当的淡泊多了空灵,气氛更加凝重,意象更为苍茫,元气也更具充盈。
元王微在《叙画》中云,“笔法横变纵化,故动生焉。前矩后方,则形出焉。”以此论健强先生的笔法颇中环的,他的雪景山水整体上则澄怀象味,力追“质有而趣灵之境”。趣,取也,受也,道含神中,神显为灵,所以他的冰雪山水画也是体道的,是禅道合流,一寄于心,而汇之于灵。健强先生通禅,其画室名曰“云心禅堂”,又有心印“得大白在”,得禅道谛。他不仅有冷禅之思,且常见狂禅机趣,如《一山一寺一老僧》图,心性焕发;《问梅消息图》弄花一枝;画呈多相,或神驰荡怡如《灵山望雪图卷》;或空灵澹然如《塔影抱月图》;或苍茫深厚如《山寺风雪图》;或古艳绝尘如《踏雪图》;或光明澄澈如《水静云影空图》……幅幅不同,一画一境,皆为健强先生禅道心印。
前文曾云,胸襟不同,心性不同,画亦不同。健强先生寄心闲远,笔下山川自不与人同,非求不同,而实不能同。他的雪景山水暗契宋元,画法称奇,造境高古,大美涵包于内,境界新出而远迈时伦,为冬之山川别开生面,亦为当代画坛上得雪景山水禅境之典范。
四、金碧山水 创格别裁
世人但知健强先生以擅画大写意山水见著,却不晓得他对金碧山水已精研二十余年,为海内鲜有的得传统古法而别有创格者。
中国绘画博大精醇,向有民间绘画、宫廷绘画与文人绘画三大传统。元明清以来,以文人水墨为尚,然溯流而上,汉唐精神光耀之下的以勾线为廓、重彩设色、加以勾金的大青绿金碧山水灿烂明丽,金碧辉煌,图于重室殿宇,自有皇家气象
健强先生以敏锐的感知,早在上世纪90年代即已开始致力于金碧山水的研究与创作。他在《心闲意远写金碧》一文中写道:“成熟于唐宋时期的金碧青绿山水代表了中国古代绘画的辉煌成就,但由于元明清华夏日趋衰微的士人精神和特殊历史条件下形成的极端狭隘之文化心态,导致金碧山水已濒临衰亡。更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师承的问题。能画金碧山水的前辈都已过世,加上历史的原因,解放后对传统文化的否定,使得无人能接上这枝薪火,实际上真正意义的正宗的原汁原味、纯粹的金碧山水正面临着失传。从这个意义上讲,提出‘复古’金碧山水应有着积极的意义。”恰恰是提出要“复古”金碧山水的李建强先生,在他广寻古人金碧山水罕存之迹,为探究金碧山水之勾线染金、着色之秘,不惜跳过栏杆一睹永乐宫纯阳殿元代壁画而如痴如狂,流连故宫展子虞《游春图》而深加揣摩,展卷细读故宫、上海博物馆所藏金碧山水图册,勾临描摹之后,才真正得以继承了金碧山水的精华,才一步一个脚印逐步踏上了光大传统、创新金碧山水的光明之路。
健强先生素喜豫西黄土景色,复入山陕之域,遂悟范华原之博大,遂以金碧写之。他写金碧山水破除了南北宗成见,主张南北融合,变北派大小李将军奇山异峰之瑰伟为川坝塬塬峁之雍容;又于田园诗、尤其是陶渊明诗中取意,境界审美为之一变;同时还汲取了壁画与民间绘画的元素营养,质朴而清厚,境象为之一开:褚土青苗,恰恰契合青绿用色之天然;桃李朝晖,蕴藉富丽之雍容。在透视上,则化高远为平远深远;于审美格调上,变争奇为厚博,积雄为韵,间以云水春意,田园人家,直破董其昌南北门户藩篱;在内容与形式的结合上,以光影雾霭的流行互映为统一,创出了以金碧写黄土高原景色而得北之厚重、南之秀润的新格。画面上云烟出没,远坝近塬,雨润平林,更有农人锄禾耕耘,田苗离离,桃李吐艳,山野博厚,水接高天,化雄奇之姿为博厚之象、融高古之意于一派宁和之境。从来炫技夸能拾人牙慧者多多;而敢与古人血拼,勇于创新,坚持民族优秀传统且心胸旷达,视野放远、深体力行者罕鲜,健强先生当此之任。
健强先生创格别裁,他的金碧山水已见出这个时代的审美气息和他自己的新面目——虽纯粹为青绿而写意味道渐浓,寓装饰之美而夸张抒情于诗意表现之中,光影流离蕴藉,厚重却灵逸,貌朴且散淡。他的以黄土高原为粉本的金碧山水形成了新的美学构成形式与审美内涵,并达到了艺术的统一,毫无疑问,这是当代对金碧山水的一大创新。
诗书画印并举乃中国文人画最菁华所在,健强先生皆有所能。其中书法一项,更为艺术底蕴,作为画家而兼书家,健强的书法是其强项,其成就被画所掩,而得此强项,恰恰成就了他绘画的高品位与笔墨质量。健强先生曾云:“一日不书,便觉手涩。”由此可见其书家风范。
石涛云:“寄兴于笔墨,假道于山川,不化而应化,无为而有为,身不炫而名立,因有蒙养之功,生活之操,载之寰宇,已受山川之质也。”此正为其写照。
健强先生艺道先进,有君子风而性情散淡,刻“大自在”印为精神自由所追;经年以砚田笔耕为乐事,烟云供养心性,心胸旷达,灵思天授,率意求真;故寄心闲远,大写山川,故资任万物而勾取其神韵。
读健强先生的画如见其人,既具北方深遂持久之感情、之气概、之遒迈,又受南方蕴籍弥漫之想象、之韵致、之灵思、之冲澹,他的画与人是统一的、知与行也是统一的,由此解得“人品高画品不得不高”的古语,也正同健强先生所说“笔墨虽出之于手,实根于心。绘画的品质和格调,取决于画家人品修养的价值和高度,作品的美传达的是人性的美、自性的美,画家应真实地用性情去画,明心见性是最高境界”。可以说,健强先生对中国画的思考和在绘画实践中形成的画学思想是深遂的,为当今画坛上少有的具有学者哲思的画家之一,也是当今画坛上能够真正将自己的思想贯注于笔墨,在作品中得以体现的“知行合一”者。
这是一座桥梁,它将思想和意境输送传达于画面,这中间的距离岂是单纯的技法技巧所能作为。健强先生完成了这一过程的创行,也是他艺术的匠心的蹊径和心性的圆融与流变,从而抵达造境之域。
他的山水画上承宋元,直接白石先生、宾虹先生为代表的大写意金石山水一脉,进而更多熔铸了现代审美意识;他的贡献在于对中国画造境方法的探索推进,更自觉地将金石趣味融入笔墨之中,放大彰显了中国山水画的传统精神内涵与现代审美多样性的结合。其显著特征是以籀篆章草笔法笔意笔象用于画面,创以线代皴新法,在放大笔墨精神的同时,创写了以造境为核心的构图方法和图式,且这一图式具有写意美学的艺术本体价值,其魄力之遒劲、局面之阔大、气象之浑穆、构成之自然、精神之澄彻,率性而为,形成了他寓高古旷达于沉厚清峻之中,将奇肆空灵与抱冲散淡相契合的面貌风格,卓然特出,独步当代中国画坛。
他的山水画精神特质和审美容量的凸显,令人关注,著名学者、画家纷纷撰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和推介。对此,健强先生云:“我十分清楚自己的作品还未达到心中之境,但假以时日,相信我不负山水,山水亦不会负我。”诚哉斯言!
“射窗直悟冰轮高,功师造化人中豪。”当此健强先生画册将行付梓之际,忽忆宾虹先生诗句,感君与此同,愿此与君语。
壬辰年仲夏 丹青写于郑州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