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音

    1964年生于山东济南。1988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现工作于北京。


王音的保守主义

有一种分析说,阅读对画家来说可以当做是一种放纵,也会带来刺激,但常常会因为不同的思维介质而延缓绘画的灵感和冲动,艺术史上有人甚至因此而停笔不敢画了。我也曾暗自这样观察王音的工作,他一直把大量的时间用在阅读上,而他的绘画却节奏缓慢,题材杂乱,像他的语言表达一样不流畅,甚至常带迟疑,但不能因此真的对他所谓的“保守姿态”信以为真,在最近的这个展览上,《四季·夏》、《梅》、《苏联人》等一系列作品完全改变了他的面貌,之前的迟疑也在他的整体思路下得以安顿。

《梅》是2009年的作品,它的让人牵挂源于一种陌生和熟悉之间的暧昧,画面上只是一个毫无特点的街景,和一个扫垃圾的人。熟悉是因为它过于普通,似乎随时可见,陌生感可能是因为一种细腻而内敛的气质。这幅绘画所包含的不是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几代画家的愿望,用现代语法重新为我们的语言赋予情感和诗意。这种愿望促成了王音的觉醒,他的画越来越流畅,题材广泛,加油站、餐馆,甚至用油画临摹一张采薇图。

2006年他画了一幅女人体,王音对人体画的最初概念是学徒时的印象,“能画人体了那才是艺术”,就像吃面包了那才叫先进,可是几十年之后他偶然听到威尼斯双年展的一个策展人说了:“人体画是西方绘画,与东方无关。”哪个东方?它也许与礼教中国无关,但不能否认与现代中国的关系,人体作为刘海粟的题材是现代中国起点上的标志之一。

或许是为了再次亲历这种关系,他又一次从模仿入手,这次他模仿了杨飞云的一张人体画。杨飞云曾经在“中戏”担任王音的油画色彩课老师,王音说:“他是中央美院教授靳尚谊的学生,靳尚谊学的是苏联写实绘画,同时强调法国的古典绘画。当时觉得杨飞云画得不好,不懂色彩,其实,杨老师的画融合了很多东西,有细节,有形状,画得很精细。”在模仿中,从构图到色调他都好像谨慎地遵循着原画的古典味道,只是那个女人体竟有着如此修长的双腿,长到了完全不管不顾表层的现实感。此时的王音有点像个实验员或巫师,他让那些稳定、冷却了的人体画在图像上遭遇到荒诞、变形的贾柯梅蒂,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人体借助贾柯梅蒂的瘦长形象获得了复活的温度。

那一年中,这个女人体多次被他引入画面,或变换个姿势,或沐浴在故乡月下,有时王音也进入画面与之相伴而行,与王音的心事重重欲言又止对比,画面上的长腿女人是那么自在沉着,更有意味的视觉效力还在于,画面上写实的王音和虚构的长腿女人给人的感受是相反的,那个虚构的形象具有更饱满真实的灵魂和血肉,而那个写实的角色反倒像个游魂。王音为其中一张画取名为《栖栖》,它借自陶渊明的诗句:“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远,去来何依依。”以此标记他在徘徊往复中经历的清苦心路。

一年之后,他完成了油画《四季·夏》。这幅绘画已经从起步时对人体画的陈述走出了很远的距离,它的基本构图取自一张最普通的天山旅行明信片,有雪山、河流、树木,还有人行走在其间,但那些树木换成一个个秀丽、充满生机的长腿女人体。这幅作品的杰出在于它所包含的周折复杂充满戏剧性,这一点我想借助他的朋友汪民安的分析:如果我们将那些裸女从画面中搬走的话,这是一张完美的透视主义风景画,但那些人体群像是不受限于透视法则的,处在中间的是高大的,而矮小的既可以在前景也可以在远景中。她们插入到这个风景中,使这个风景画的透视失去了根基,扰乱了这个风景。反过来,这个风景也扰乱了那些人体,让她们充满杂质,变得不单纯。这些集植物、神和人体于一身的人体,为整个画面编制了一种神秘感,只有一个现实的男人在其中踽踽独行。

此外,他依然拒绝潮流固执地使用了中规中矩的绘画语言,董希文式的边疆风景画法,不仅是向前辈致敬,也是表示谨慎谦逊的姿态。气质上似乎还与遥远的道家山水画相关联,那里永远是一片高远的山影,深邃的流水,其中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他说:“这些公共常识不应该构成说话的障碍,应该是资源。就像诗词中的兰草与君子,只要用这么个字,就可达意,有千年的积累,不用什么都从头说起。杜甫的‘律中神鬼惊’,说明诗的格律是可以作为自由表达的一种保障。画画的道理应该也是这样的,绘画的强大谱系不一定是反叛的对象,也可以作为限度使人自由。”

在这绘画里,王音完整地表达了他的文化情感,他把他的文化背景、绘画前辈全部作为天地山水,当做他心中的风景,四季皆在。而在中国古典哲学中,所谓天人合一的心境体验则可以融会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