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图腾——孙甲平和他的萨满绘画

——孙甲平和他的萨满绘画

对传统绘画的继承,历来就有两种走向.一种是能够被大多数人所认可的对技法、图式、规范等表层内容的延续,另一种则是难以被普遍接受的对灵魂、感觉、甚至气场等形而上的神秘月所领悟所表达出的创造.这就像粮食之于酒,作为一种能够点燃激情的液体,虽然脱胎于粮食,却永远不再是粮食了,而完成这一魔幻般转变的就是发酵.孙甲平无疑属于第二种.令人惊异的是,他所努力的发酵过程基于原始神秘的萨满文化,而所采用的发酵元素则包括图腾、神偶、面具、法器、神话等等统治远古时期长白山肪精神世界的各种神衹.当这些裹挟着风雪林涛、人喊鬼叫的粗犷符号经过现代美学的酿造而呈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看到的是:驱鬼降魔的图腾变成了时尚,穿梭天地的神偶成了哲学,一扇纯净却色彩缤纷的灵魂之窗就此打开.

萨满教是原始艺术的综合体,这种源自中国东北地区的自然万物崇拜教,其原意就是”兴奋而狂舞的人”令人惊异的是,在那个遥远的人类童年,白山黑水之间严酷的自然环境非但没有摧毁祖先们的生命,反而孕育出一群群闪烁着灵性之光的”兴奋而狂舞的人”!正是这种在后人看来有点愚昧、幼稚的集体信仰,形成了这个民族智慧中的质朴和华丽中的野蛮基因.

面对孙甲平的节育满作品,我们甚至可以想象,远古时期,茫茫雪原之上,无边林洗练之中,面目狰狞的族徵和图腾柱在一堆堆跳跃的篝火中明灭闪烁，身穿兽皮头戴兽的萨满们,伴随着激昂的神鼓轰鸣,在这火的周围,狂歌劲舞,杀牲祭天.此时,万物深寂,风敛雪消,茫茫天地间,只有鼓声铿锵,鬼来神往,星星为之胆怯,猛兽为之逃亡,这是怎样强盛的生命力啊!这决不是为艺术而艺术的消遣,而是一个民族对苍天大地的回答.他们把这些注满生命感受的符号诗性地洒向人间,并扩展到神界,为几千年之后的我们留下了一条条探索洪荒年代的索引.

对于一个画家来说,如何在平庸的生活中找到新的感受,如何在感受中找到独特的语言形式是至关重要的.在长白山下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的孙甲平没有去追逐当今画坛上花样翻新的新概念,而是眼睛向内,把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当作一座取之不尽的艺术宝藏.在他的眼里,长白山确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从史前开天辟地的火山喷发,到<山海经>年代开始的肃慎、挹娄、勿吉、女真、满洲.皑皑白雪之中,万物都能通灵,鱼皮、兽皮、树皮都是通灵的媒介;山神、水神、天神,个个法力无边.这些造型夸张、色彩浓烈、粗犷豪放的民间法器对孙甲平来说仍然具有驱鬼降魔之效,只是他要降伏的是虚伪的艺术之魔,他要驱除的是故作深沉、娇柔做作的感情之鬼.

于是,我们从他的作品中,感到了一种尚未安全脱离动物蛮性的原生态的生命力度,这是一种心象的表达.通过装饰性极强平面构成法,在无数的细节中,线条、色彩回环往复,浓烈狂野,构成一幅幅巨大的象征,让观者在惊恐之余,回味我们的祖先,同时看到自己的基因.

从整体上看,他的每一幅画都月着与山川河流、风雪冰霜融为一体的天然属性,蕴含在画面深处的幽灵似的眼睛无时不在闪烁,他把这些神乎其神、鬼乎其鬼的魅影,通过线条与色彩的多重组合,像是无数脸谱的叠加,唤醒了我们心灵深处久已忘怀的敬畏和惊恐.从技法上说,他常常是在整体构图确定之后,先用线条勾勒出萨满符号的轮廓,然后再用不同色彩的色块进行涂染,就含金量在神造人,慢慢地整个形体就被一种浓郁的气息所环绕,通过一种旋转的力度向内心凝聚,使所有用来充实画面的神怪符号变得生动起来,最终形成一种看似却充满深情,看似繁密却灵气通达的艺术效果.

艺术,是需要不断超越的,既要超越时空,又要超越思维定势.超载时空,是为了在生命的长河中寻找最能触动我们关于天地人生思考的灵感;超越思维定势,则是为了在前人业已成就的丰碑面前另辟蹊径.孙甲平的成功就在于他在这两方面都做出了可贵的努力.

    沈景春  

2013.7

(作者:东北师范大学满族历史语言研究中心特聘教授,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