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回绘画随感
李德武
夏回的画有一种安静的活力。这是我看他近期画作的感受。安静儒雅是夏回绘画的一贯风格,但让安静有了活力仅仅是这两年的事。以往看他的画,感觉他在观物,现在看他的画感受到他在观心。“不是风动,不是帆动,仁者心动。”以心动物,且是安静的,且是干净的,就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就好像一滴露水携带着晨光从空中滑落,总有一小片泥土为它而湿润。
夏回是我的朋友,2002年我来苏州不久我们就相识了。那时夏回言语不多,但内心是有风暴的。别人认为他走传统的路子,有些刻板,我却觉得他在酝酿力量将传统打破。一度,他画油画,似乎在发泄某种被压抑的情绪,很有赤裸裸的冲击力。同时,他的水墨倒是中规中矩,认真中透出对笔墨的虔诚。大约在2007年左右,他突然不画油画了,好像看穿了一个不可交的朋友而绝然分道扬镳似的,他把心思都集中到水墨上面。夏回由此变得安静了,安静是从他忠实于水墨开始的。
水墨就是灵魂,这样说有些像套话。但,说水墨是灵魂的故乡就符合夏回的转变。我不能确定,也没有和他印证过实事是否如此,我只是觉得他的气息柔和松弛了。比如他的画面景物变得单纯了,他的书法变得舒展自如了,在构图上他喜欢留大量的空白……故乡让夏回找到了归宿感和欢喜的源泉——他在水墨中倾听草木虫鱼古老而原始的歌唱。今年春节期间,我到苏州本色美术馆玩,夏回送给我他最新的画册《写花戏影》,这部画册让我惊讶于他的变化,夏回大胆的减法让我看到他内在的自信和自足。
水墨与文字都可以通灵,也都可以障眼。水墨障眼要么因为太没想法,要么因为想法太多。没有想法不够高级,太有想法弄巧成拙。文字障眼要么文过饰非,要么词不达意。画耐不耐看,诗耐不耐读,就看它是否通灵。一个优秀的画家和诗人仅仅忠实于自己还不够,还要忠实于“通灵”,通灵了才能入眼入心。何谓通灵?这不是佛家讲的“六神通”,也不是巫术中的附体,而是艺术家和他的作品之间高度一致,气相通、意相会、念相和,超越空间和时间,超越有形和无形,摆脱掉技法、观念,甚至目的束缚,本性驱使,犹如神来之笔,浑然天成。
通灵的水墨是人与景物的互为打开、互为包容。从夏回的这本《写花戏影》画册里,我隐约感觉到夏回和水墨达到了通灵的状态,尽管在构图上存在相似或雷同的要素(草或虫),但线条灵动,从容洒脱,毫无刻意的痕迹。夏回笔下的草虫远比现实中的还要美,尽管那是一些渺小和卑微的生命,但却让我们心生敬意,甚至是迷恋。这就是通灵作品的独有魅力,她不仅唤醒我们对美的觉知,还让我们忘却自己,消弭于诗情画意之中。冬心有一副花草册页,画的是芭蕉,其题诗恰好印证了这样的境界。“绿的僧窗梦不成,芭蕉偏向竹间生。秋来叶上无晴雨,白了人头是此声。”
画家之间交流喜欢谈法,比如写意、用笔等等,传统其实可传的也只能是技术和方法,唯独画家的心灵和精神气息不可传,而这又是水墨画中最重要的东西。强调绘画通灵不是忽略技法,而是忘却技法。这就好比禅宗的顿悟一样,当下即菩提。所以,通灵的画家更需要天分和灵气。夏回似乎已经了悟水墨的妙处,胸怀草虫即胸怀天地,俨然已无大小、尊卑、多少、浓淡之分,显示出内心的宁静与空灵。写诗有工夫在诗外之说,画画大概也应如此吧。当法不再是一个问题的时候,画家的胸怀和修为境界就是决定其画品质的重要因素。一次,老车问我如何评价某些山水画家?我说:“有胸怀的画家看到的是山水,没有胸怀的画家只看到草木。”本来草木虫石都是有灵气的,问题出在“只看到”上。凡是“只看到草木”的画家,他连“自我”的那道门槛都没有迈出,至多是隔岸观花、隔靴搔痒而已,一个停留在描摹自然的画家,或者一个迷恋于突出自我的画家都是没有胸怀的表现。这话对西方画家不适用,但在中国水墨画家身上却是甄别其高低的分水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有的人令人躁动,有的人令人戒备,有的人令人欢喜,有的人令人不安……夏回的身上有一种安静的活力,他令我们单纯而自在。
201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