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 ——王笑展及其绘画艺术

雷正民

与画家王笑展相识相交有年。这些年，我们分享着各自艺术追求的快慰与艰辛，也分享着彼此的梦想与心得。一直深为他热诚爽朗的做人风范和精谨勤勉的为艺精神所感染，所以内心总有为他写些东西的冲动。近期又赏读到他新近创作的一批作品，惊异于他笔墨功夫的新变，于是这种冲动终于让我无法只作一声简单的喝彩。

笑展早年学习国画和油画，有着深湛的写实造型能力。他创作的油画有人物系列、风景系列以及人体系列。这些作品兼具普适意义上的欣赏性和专业的学术品位，故而有着广泛的影响。我也从事油画创作。在我看来，他每一幅作品在造型、构成、光影以及色彩的运用上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似乎总是在寻找一种突破。我看出他在逐步挣脱写实，挣脱具象的羁绊，一幅比一幅处理得大气、传神。依照这条轨迹走下去，加之在题材上更加倾向于人文与心灵的挖掘，笑展的油画艺术也许会有一个更具震撼力的飞跃。

然而，他没有一味沿着这条常人都会走的路走下去。他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里更能表达完整的、个性的自我，更能抒发内心深处的情感。也就是说，他更需要一种语言，一种中国人自己的语言。一个用汉语思考的人，要用另一种语言来表达所思所想，虽然很流畅，但总不如母语来得更贴切、更传神，更有一种归宿感。笑展以常人难以想象和理解的魄力，捩转旌麾，专心投入到中国人物画的深入学习和探究之中。他拜中国美协理事、著名人物画家杜滋龄先生为师，系统学习中国传统人物画理论与创作。杜先生的教学坚持“以形写神，涉猎中外，贴近生活，多出精品”的方针，目的是培养学生的写生能力、默写能力、造型能力以及写意技巧和方法。杜先生的创作继承了他的老师叶浅予先生以速写入画的创作方法，他也以此严格要求自己的学生。由于笑展有着扎实的西画功底，所以在中国画人物造型以及用色上都表现得相当成熟。这一点深得老师的赞赏。虽然中国画的速写和西画的素描有相似之处，即都是各自绘画技法的出发点和基本功，但西画的素描更注重描摹具象，逼近对象的外部形体特征，而中国画的速写（或曰写生）更注重提炼、转化，以写意传神为指归。而这一差别也正是笑展在创作油画时一心想突破的地方，可谓“恰合我意”。

天津当代中国人物画创作在全国具有相当大的影响。这其中包括两条路径：一类是工笔人物画创作，以何家英等为代表；另一类则是写意人物画创作，以范曾、杜滋龄等为代表。在这种良好的艺术氛围中，笑展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在杜先生的指导下，艺业与日俱新。他的中国画创作以西藏异域风情为主，又囊括了古代人物、现代人物，偶尔还创作了一些昆虫写真小品。在人物画创作中，情感的投入可以直接地表现在画面中。在我看来，与其说中国画讲究“传神”，倒不如说更讲究“传情”。情感推动着想象和理解，从而构成新的意境、生发出新的力量。北宋文学家、书画家苏轼在《东坡评画·传神记》中说：“传神之难在目。顾虎头（恺之）云：‘传神写影，都在阿睹中。’”虽然说传神不只在“阿睹”，但它毕竟只是传情的基础。传神之上的传情，需要笔笔是心意的抒发，远离程式，更拒绝媚俗。笑展深知此理。他虽然也如其师，创作了一些表现西藏风情的作品，而且吸收了杜先生此类题材那种沉郁厚重、苍莽浓烈的格调，但他更加突出了阔笔的豪放和色彩的“表情”。 你甚至难以置信，一位藏族老汉和一位藏族老妪的服饰是怎样让人有了关于唐卡的想象。这是艺术上一种大胆的创造，也是画家对原生态的一种尊重。更重要的是，色彩能把他内心深处的崇敬“神圣”起来，使他心中的爱沸腾起来。

表现西藏，除了可亲可敬的藏族同胞，不能没有高原上苍茫的大山大河，不能没有浪漫的飞雪、吉祥的云朵、充满生机的牦牛和忠实的小狗。这些独特的地域元素在笑展此类题材的作品中时常出现，时而是厚墨重笔，时而是淡扫轻拂，时而疾风骤雨，时而款步慢行……他的用笔、用墨没有预设，完全受情感的驱遣，笔到情至，墨尽情在。在众多作品中，我尤其喜欢他的《漫漫情路》和《圣湖天路》这两件作品。《漫漫情路》中， 一对亲密的男女赶着一群骆驼悠然行走在茫茫雪原上，身后留下了他们深深浅浅的足迹。人和骆驼似乎都在边谈边走，洁白的雪花欢快地追随着他们。这是一幅幸福的画面，也是画家以独特视角给出的“幸福”定义。《圣河天路》表现的是一群背影——牦牛的背影、小狗的背影、姑娘的背影，甚至飞鸟的背影。我们和她们面朝一个方向，共同眺望着远方——我们的背影是不是也是画家的创造？无法揣测，祥云那边，那个遥远的地方，有着姑娘怎样的寄托和渴望。这是一个无限延展的空间，连同窈窕姑娘的容颜和表情，都让你充满想象。值得特别指出的是，笑展的这两件作品以线立骨，以墨构形，线条遒劲爽利、墨气丰裕浓重，而且一如当代冰雪画，适当借用了西画的光感处理，有时把“留白”置换成“留光”，给画面增添了无穷的表现力和视觉效果。

笑展古典人物系列和现代人物系列的创作也有许多亮点，限于篇幅，不多赘言。兜兜转转十几年，我问笑展：“水墨和油彩究竟哪个用得最多？”他说“不好说”，但他说可以肯定地告诉我，他在绘画上用的心思和付出的情感永远是水墨和油彩无法赶得上的。宋人欧阳修《踏莎行》词曰：“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春山”之外，是怀揣理想的游子，又何尝不是像笑展这样，在我们视线之外，为理想而踽踽独行的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