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中国近现代画史,对于传统用功最深、涉猎最广、研习最精,且能融汇通达全为己用者,当推张大千而少有能出其右之人。从早年受曾熙、李瑞清影响临习石涛算起,对于古人成法的精研和借鉴,可以说贯穿张大千的整个艺术生涯,其一生所参详摹习的对象,自明清上追宋元,再经敦煌面壁融继盛唐,而其中用功最深者,当推董巨、王蒙、四僧诸家。石溪上人也是大千精为研习并反复临摹宗法的对象。大千绘画开蒙之师曾熙酷爱“二溪”,大千早年拜入其门下时,便藉缘观临过多幅藏于其处的石溪传世真迹。
张大千 仿石溪山水
镜心 设色纸本
丁丑(1937年)作
钤印:张爰之印、三千大千
题识:游山忘岁月,屐舄自相过。风露灵虚意,禅机静里磨。同来叩梵宇,遂此老烟萝。岂向人间说,林丘自在多。丁丑春日,大千仿石溪残道人。
139×60 cm
交游于沪上时期,大千常与庞虚斋、吴湖帆、陈巨来等名噪一时的海上收藏家盘桓。其时沪上颇形成了一股收藏“四僧”的风尚,大千在与沪上藏家往来论画鉴画的过程中,常能见到石溪传世真迹。据傅申研究,大千在上世纪20年代便能仿作出足以乱真的石溪,而在1930年前后则是其“伪作黄山画派作品最多的时期,其中以石涛、梅清、石溪为大多数”。可见,大千尚在弱冠之时便对石溪画风谙熟于胸,至其而立,更是信手拈来。虽然自30年代末期,大千的兴趣逐渐转向董巨王蒙,但其对石溪的摹写亦偶有所作。只不过石溪自玄宰而上窥子久,后来的大千对子久已颇有心得,对石溪自然也愈加得心应手,且能参以己意,自出机杼。
石溪山水,在平淡中求奇险,重山复水,开合有序,繁密而不迫塞,结构严密,富于变化,善于创造出一种奇辟幽深,引人入胜之境。本幅《仿石溪山水》写远山连水,山崖迭嶂,巨石高树间所见茅屋疏篱,高士二人气定神闲。画着色、墨,并以淡赭石铺底,此为髡残惯用之法,褪尽火气而柔雅平和。画面结构严谨,布局雄奇中不失空灵,近水远山层迭铺陈,开和有序,层次井然。观者视线随之游走,真有江山无尽之慨。
本幅中大千略用石溪秃笔之法,擦染湿笔参合运用,令山体肌理之质感呈现自然,山树葱茏茂盛,诸景鳞次栉比,颇极石溪风姿。若再细读其皴擦点染,一草一木,一石一山,又觉前贤成法难掩大千清爽潇洒的本来面目,汲古出新,精妙之极。
《丈人山》是唐代大诗人杜甫的作品。此诗看似直白,但却意境悠远,能自喻为“青城客”的杜甫,透露出对丈人山的无限热爱和赤子之情。青城山位于四川都江堰市西南,又称“丈人山”,此处四面诸峰环绕,状若城廓,中间山谷、盆地多高大乔木遮蔽,小径穿行于丛林深谷,宫观亭阁亦掩映在浓荫翠盖之中。
张大千 青城丈人峰
立轴 设色纸本
丙戌(1946年)作
钤印:汉安张爰、三千大千、青城客
题识:自为青城客,不唾青城地,为爱丈人山,丹梯巡幽意。丈人祠西佳气浓,绿云拟住最高峰,扫除白发黄精在,君看他年冰雪容。丙戌春日漫写青城丈人峰并录老杜诗其上。爰。
150.8×70.5 cm
《青城丈人峰》中所引为杜甫《丈人山》一诗,其中“丹梯近幽意”,以“幽”字为青城山定下基调,故后有“青城天下幽”之誉。而画家在画中所着意营造的,也正是幽静的氛围。画作取竖构图,以表现青城的幽深。画面底部左下角,一片平坦的土坡上,长着两株挺拔参天的杉树,树旁的两位高士,相对晤谈正欢。高士右侧,是上呈平顶的山坡,坡后,则一变而为山头密生树木、直插而下的峰峦。近景之后,耸然直插云霄、呈三叠式布局的高山,缭绕山间连成一片的云雾,则将陡峭的崖壁,衬托得益发峥嵘,同时彰显出青城的飘渺幽深。
大千此图以堂堂大山矗立画面主体位置,有北宋山水构图之趣,山体以北宗斧劈皴为之;山头树丛、以及近景山林则以这一阶段他最常见的董巨、王蒙笔法画出;数段缭绕山间的云雾打断一贯而下的巨峰构图,为刚健雄浑的北宗风格增添几分婉约明丽;画面设色,树干山石明亮的正面,多敷以赭石,而阴面则施以冷色调花青,呈现生动的光影变化,形成大千独特个人风貌。大千学山水,接受的最重要的理论是董其昌的画论,但他并非亦步亦趋,一味追随董其昌尊南贬北论,他曾批评董其昌对马远、夏圭的偏见,一些不列入董氏宗派论中的画家,他也同样加以学习。徐悲鸿曾评价张大千:“大千潇洒,富于才思,……山水能尽南北之变(非仅指宗派乃指造化本身)”。1940年代,尤其是1945年后,是大千浸淫于董巨风格最甚的几年,但以此图观之,大千确不拘于南宋,兼宗南北,只为我用。
张大千一生不时画出雄奇多变的山水,除临古获得的养分外,亦得益于他对于山川敏锐的感受。1938年,大千逃脱日本人掌控的北京,辗转回蜀,大部分时间即定居在青城山,自撰诗有句:“自诩名山足此生,携家犹得住青城。小儿捕蝶知宜画,中妇调琴与辨声。”可见大千的青城居,是他的世外桃源,这也成为青城山在画家心中与笔下面貌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