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聿铭获邀翻新巴黎卢浮宫时,这位在过去50年间备受推崇、举世闻名的建筑师的反应很明确:“你不可以改动卢浮宫,那是一种亵渎。”
他最后的解决方案破格而简单——他在卢浮宫的前庭中央兴建起一座玻璃金字塔,隐藏了位于地下的博物馆入口。当时外界曾批评这座玻璃金字塔是现代主义对十六、十七世纪建筑的入侵,但如今它却已然成为大胆、高科技未来主义的象征,彰显出贝聿铭在建筑里揉合艺术、历史与文化的独特风格。
贝聿铭夫妇在香港,1988年。Courtesy Eileen and I.M. Pei Family Archive
从美国科罗拉多州博尔德(Boulder)到卡塔尔多哈(Doha),贝聿铭设计的宏伟建筑遍布全球。1983年,他获颁普利兹克建筑奖(Pritzker Prize),也是首位获得日本高松宫殿下纪念世界文化奖(Praemium Imperiale)的建筑师。他深信艺术的力量和对知识的探求能改变个人和社会,这个信念也体现在他所打造的无数文教建筑中。
11月及12月,佳士得将分别于纽约、香港和巴黎举行的秋季印象派及现代艺术、战后及当代艺术、亚洲二十世纪艺术和中国书画等一系列拍卖中,隆重呈献贝聿铭与妻子卢爱玲(另名卢淑华)悉心搜寻的艺术珍藏。精选拍品还将于巴黎(9月13至17日)、香港(10月3至6日)、洛杉矶(10月15至17日)及纽约(11月1至13日)进行预展。
贝聿铭夫妇生前与多位艺术名家交好,因此藏品中亦不乏出众的印象派及现代艺术作品,以及战后及当代艺术大师的杰出画作。这批珍藏既富有历史意义,也满载个人情感,同时也反映了贝聿铭夫妇和艺术家好友对于创意思维在现代社会所扮演角色的共同信念。
藏家
贝聿铭1917年生于中国广州,时值俄国革命。1930年代,他负笈美国修读建筑,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他的父亲对他说:“留在美国吧,战争和革命即将在中国爆发。”
贝聿铭最初就读宾夕法尼亚大学,其后转到麻省理工学院,并在那里的图书馆里首次接触到了国际风格(International Style)大胆新颖的线条。国际风格是由瓦尔特‧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和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等欧洲建筑大师发起的建筑革命,强调形态与功能的结合,彻底摒除多余的细节。
贝聿铭对柯布西耶、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和菲力普‧强生(Philip Johnson)工作室创作的直线形态深感着迷,他们都非常重视建筑在社会生活中里扮演的角色。1935年11月,柯布西耶到访麻省理工学院时,贝聿铭曾与这位颠覆传统的建筑大师对谈了两天,他后来更形容这两天“可能是我修读建筑过程期间最重要的两天”。
贝聿铭夫妇在巴黎卢浮宫,2009至2010年摄。摄影:Frédéric REGLAIN / DIVERGENCE
1940年,贝聿铭从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后,遇见了他最重要的支持者、人生伴侣兼缪思卢爱玲。卢爱玲的外祖父曾任中国驻美大使,父亲则是麻省理工学院第一批华裔毕业生之一,她从卫斯理学院(Wellesley College)毕业后与贝聿铭结婚。
卢爱玲说服贝聿铭跟她一起到哈佛大学设计研究院进修,在那里他认识了流亡美国的格罗皮乌斯(Groupius)和马塞尔‧布劳耶(Marcel Breuer)。年轻的贝聿铭从包豪斯始创人格罗皮乌斯身上学会了纪律,布劳耶则教会他何谓人性——贝聿铭后来解释道:“在任何创作过程中,他总是把人和生命放在第一位。”
贝聿铭在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翼,1978年摄。摄影:© Marc Riboud / Magnum Photos
贝聿铭的首位客户是传奇房地产大亨威廉‧泽肯多夫(William Zeckendorf)。1950至1960年代期间,即便在他凭借科罗拉多州创新的粉红色建筑国家大气研究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Atmospheric Research )而扬名立万后,他依旧持续为泽肯多夫工作。
身为中国知名银行家之子,贝聿铭在面对如杰奎琳·肯尼迪(Jackie Kennedy Onassis)和法兰索瓦·密特朗(François Mitterrand)等身份显赫的客户时同样不卑不亢,在面对大型建筑项目时则冷静自持,并致力于令设计满足所有人的需要。
李可染(1907-1989)为贝聿铭62岁寿辰而创作的《不老松》,1979年作。将于11月26日在佳士得香港中国近现代书画拍卖呈献
贝聿铭明白建筑讲究平衡。年幼时的他很喜欢跟随母亲游览宁静的中式庭园和深山寺庙,他简洁的几何设计也体现出儒家人伦及社会和谐的思想,为生活忙碌的现代人开辟休憩的空间。
1960年代,贝聿铭夫妇已与多位欧美现代艺术大师成为好友,并开始收集艺术品用以点缀他们位于纽约曼哈顿和凯托纳(Katonah)的家。他们也大力支持赵无极和许士骐等中国艺术家。
赵无极(1920-2013)《27.3.70》,1970年作。将于11月23日在佳士得香港亚洲二十世纪及当代艺术晚间拍卖呈献 © 2019 Zao Wou-Ki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 ProLitteris, Zurich;野口勇(1904-1988)《地上框架》,1962年构思,1974年铸造。将于11月14日在佳士得纽约战后及当代艺术日间拍卖呈献 © 2019 Estate of Isamu Noguchi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贝聿铭夫妇育有三子一女,分别是贝定中、贝建中、贝礼中和贝莲。在强调创意思维和个人探索的教育氛围下,旅行、艺术和同艺术家交流成为贝家生活的重要一环。
艺术
贝家在曼哈顿的家和凯托纳的乡村别墅里放满了尚‧杜布菲(Jean Dubuffet)、巴内特‧纽曼(Barnett Newman)、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和亨利‧摩尔(Henry Moore)等艺术名家的作品。卢爱玲更凭借过人的慧眼,将两人带入杜布菲和雅克·利普兹(Jacques Lipchitz)等人的工作室,直接买下多件作品。
雅克·利普兹(1891-1973)《弹吉他的男人》,1925年作。© 2019 Jacques Lipchitz. All Rights Reserved - The Estate of Jacques Lipchitz. 将于11月12日在佳士得纽约印象派及现代艺术日间拍卖呈献
他们的女儿贝莲记得贝家与纽曼夫妇(Barnett and Annalee Newman)特别熟稔。她说:“安娜丽(Annalee)就像我的奶奶,她就住在对街,在她离世前,我每天都会为她做饭。巴内特(Barnett)去世后,她把他的一些溜溜球和领结送给我留念。”
贝家也经常拜访彼时定居巴黎的杜布菲。“他在写给我的信上画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贝莲回忆道。
威廉‧德‧库宁(1904-1997)《棕与白》,约1947年作。将于11月13日在佳士得纽约战后及当代艺术晚间拍卖呈献 © 2019 The Willem de Kooning Foundation /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弗里茨·沃特鲁巴(1907-1975)《小型坐像》,1952至1953年作。将于11月12日在佳士得纽约印象派及现代艺术日间拍卖呈献
贝聿铭夫妇与艺术和学术界的联系从不局限于欧美创意运动,他们和中国的作家、建筑师、艺术家和学者同样关系密切,这从两人珍藏的大批书画作品和书信中便可见一斑。
赵无极是贝聿铭的老朋友。“我视他为叔叔,很荣幸能在2016年纽约亚洲协会赵无极作品展开幕时分享我与他过去的点滴。” 贝莲表示,“他是一位正直的君子。”
移居纽约后,贝聿铭夫妇很快便成为美籍华裔社区备受尊重、极具影响力的核心人物。他们经常和张大千深入交流,三人同样热爱艺术和美食。
贝聿铭夫妇在纽约家中,约1970年代摄。摄影:Dennis Brack / Black Star。艺术品:© 2019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 ADAGP, Paris; All Rights Reserved – The Estate of Jacques Lipchitz
俞平伯和许士骐(其妻为贝聿铭堂姐贝聿玿)等艺术大师也与贝聿铭夫妇志同道合。许士骐不但赠送作品给贝聿铭,更曾和他一同合作设计园林项目。
无论是与艺术家交谈还是和子女在家中,贝聿铭夫妇一直都把艺术视为生活的一部分,需要通过每一个感官欣赏,家族的每一代人也都应该参与其中。因此,他们会亲手触摸、处理和讨论家中珍藏的雕塑、模型和其他艺术品。对他们而言,与人共赏才是艺术的真谛。
贝聿铭夫妇深信艺术必须融入生活,并在社区(不论是一个小家庭或整座城市)内蓬勃发展。他们的珍藏重视与艺术家的关系,而非纯粹累积作品。就像贝聿铭幼年所徜徉的古代中式庭园一样,艺术是让人沉思的通道,而非最终的目的地。
贝聿铭年轻时曾造访艺术大师亨利·马蒂斯(Henri Matisse)的家,并到访亨利‧摩尔(Henry Moore)位于英国的工作室,亲自委托对方为达拉斯市政厅(Dallas City Hall)创作巨型雕塑。在贝聿铭夫妇举行的一场场热闹派对和晚宴上,艺术家和建筑师总是与其他文化先锋聚首一堂,互相交流。
贝莲形容父母收藏艺术品的方式“十分自然而低调”,并强调她从来没有意识到“墙上的画原来出自名家之手。”
她说:“我的父母并不在意艺术品的价值,也不会为得到一件作品而特别兴奋,更不会以物主的身份讨论所收藏的艺术作品。他们不过是收藏能引起他们共鸣的作品。”
贝聿铭夫妇强调艺术家与观赏者之间的关系,而他们的子女不论身处本国还是海外也坚守此信念,并成为贝建中、贝礼中及贝莲从事艺术、建筑、教育和慈善工作时的宗旨。
建筑
这位举世闻名的美籍华裔建筑师视野大胆而创新,70年来曾创作出无数棱角分明的建筑巨作。从科罗拉多州博尔德(Boulder)的现代主义建筑到巴黎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这些几何形建筑都是当时的开创先河之作。
以下将会介绍出自贝聿铭之手的部分创新建筑,先有科罗拉多州国家大气研究中心,后有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翼和达拉斯市政厅,当然还包括巴黎卢浮宫著名的玻璃金字塔。
贝聿铭在晚年时谈及建筑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时,强调“建筑必须是演变、而非改革过程中的一部分”。
科罗拉多州国家大气研究中心,1967年。摄影:© Ezra Stoller / Esto
1960年代
1960年,高瞻远瞩的天文学家沃尔特‧罗伯兹(Walter Roberts)邀请贝聿铭在科罗拉多州博尔德海拔6,000呎的洛矶山脉上兴建一座研究中心,年轻的建筑师被眼前壮丽的景观和罗伯兹的“低效益建筑”的设计概念所震慑,毅然接受了这一考验。
他从大自然寻找灵感,使用当地独有的材料兴建研究中心,为现代主义写下了“一套全新的法则”,却也与恩师格罗皮乌斯推崇的流畅功能性设计背道而驰。
Kips Bay Plaza Apartments,从第一大道东侧纽约大学医疗中心向西望的两座大楼鸟瞰景观,摄于1964年1月。纽约市博物馆。摄影:Wurts Bros./纽约市博物馆。X2010.7.1.10301
在贝聿铭的职业生涯中,他一直得到纽约房地产大亨威廉·泽肯多夫全力支持,后者更委托贝聿铭设计位于曼哈顿市中心的公寓大楼。
“我们一起度过了美好的时光……他是一位与众不同的房地产开发商。” 贝聿铭回忆道,“他对金钱并不太感兴趣,反而对做一些令人感到兴奋、满足自我的事更感兴趣。”
他们最成功的合作项目之一当属粗野主义(Brutalist)建筑Kips Bay Towers(上图),两座蜂巢式长方形建筑物设有落地窗户,与附近的十九世纪联排别墅和低矮住宅意外地毫无违和感。
1970年代
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翼。摄影:© Ezra Stoller / Esto。艺术品:© The Henry Moore Found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DACS / www.henry-moore.org 2019
华盛顿国家美术馆东翼(上图)的设计在理论上并不可行,这座铺满大理石、满是几何棱角的建筑位于美国国会大厦跟前,四周为古典建筑所环绕。
然而,那些围绕着三角形庭园的坚硬田纳西大理石,却在华盛顿散射的光线下呈现出柔和的粉红色,从而营造出冰冷现代主义结构所欠缺的暖意。直觉敏锐的贝聿铭立即领悟到该如何让馆内那些美国最重要的抽象表达主义艺术家大放异彩,成功打造出一处光线充沛、令人愉悦的空间。
东翼在1978年开幕时,贝莲还在念高中。“那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天,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原来是如此有名的建筑师。”她说,“后来当我步入美术馆、意识到不少艺术家其实也是父母收藏的对象时,感到十分兴奋。”
达拉斯市政厅,1978年。摄影:Balthazar Korab courtesy of The Library of Congress
在反乌托邦科幻电影《机械战警》(Robocop)中,导演保罗·范霍文(Paul Verhoeven)选择了贝聿铭设计的达拉斯市政厅(上图)来体现宏大的Omni Consumer Corporation。这座巨型建筑物呈倒转的梯形,位于市中心,充满了科幻感。
今天,达拉斯市政厅既是宏伟的市政建筑,也是几何设计的杰作。内藏楼梯的圆柱体其实并没有实际的结构用途——它们之所以被添加到最初的设计中,是因为人们认为没有它们的建筑看起来摇摇欲坠。
1980年代
卢浮宫金字塔,1989年。摄影:© Musée du Louvre, Dist. RMN-Grand Palais / Olivier Ouadah
贝聿铭的作品以缜密、逻辑和选材上乘见称,并以人性化的手法演绎现代主义,但他最关心的始终是使用空间的人,他主持的巴黎卢浮宫重建项目是最能印证这一点的。
卢浮宫每年接待超过1,000万名访客,贝聿铭需要想办法配合这个需要。最终,他在博物馆前庭兴建了一座玻璃金字塔,隐藏新建的地下入口和地下系统。
“金字塔是非常匠心独运的聪明设计。”建筑师大卫·奇普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指出,“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结构上后,反而让贝聿铭自由处理背后的复杂营运和后勤问题。”
最终建成的金字塔比例悦目、功能实用;贝聿铭也善用了曾被人忽视的空间——卢浮宫所在的偌大空置庭园其实好比城市中心的沙漠。“巴黎是一座金字塔之城。” 贝聿铭表示,“由拿破仑沿着尼罗河进军、对埃及建筑深感着迷之时便开始了。”
贝聿铭将历史活现于世人面前,而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如今也已和艾菲尔铁塔一起,成为巴黎最广为人知的地标建筑。
二十一世纪
贝聿铭的设计还包括香港中银大楼等知名项目,而他本人与中国之间在建筑专业上的联系在二十一世纪初变得更为紧密。他获邀设计的苏州博物馆是他在中国的第三个建筑项目。兴建苏州博物馆就像一个家族项目,让贝聿铭有机会与儿子建中和礼中创立的建筑事务所,以及负责苏州城市规划的定中(已故)合作。
中国苏州博物馆。摄影:Michael Freeman / Alamy Stock Photo
苏州博物馆毗邻历史悠久的拙政园,贝聿铭在探索庭园和水景等中国传统建筑元素(上图)的同时,在设计方面也融合了他极为现代的世界观。
建筑评论家卡特‧怀斯曼(Carter Wiseman)指出,苏州博物馆以含蓄的灰色和白色为主,结合贝聿铭儿时游览的各种庭园,代表“他从艺术、文化和个人角度,以优雅的方式向人生旅程的起点和日后经常踏足的地方致敬。”
卡塔尔伊斯兰艺术博物馆。摄影:Look / Alamy Stock Photo
贝聿铭的最后一个大型项目是位于多哈的伊斯兰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Islamic Art),该项目展现了卡塔尔执政的Al Thani家族的雄心,他们希望兴建一座结合伊斯兰艺术,以及文化展览和研究的综合中心。对贝聿铭而言,这座博物馆让他有机会增进对文化和艺术知识,并再次把他的现代主义知识融入古代历史之中。
在他最初为伊斯兰艺术博物馆进行研究时,曾花了半年时间游览中东各地,探索突尼西亚、西班牙、叙利亚和埃及等国家的清真寺和古迹,对开罗伊本‧图伦清真寺(Mosque of Ibn Tulun)简而不凡的建筑印象尤其深刻。
伊斯兰艺术博物馆位于多哈海港的一个人工岛上,是贝聿铭最简洁的建筑之一,旨在“配合沙漠的光线”。博物馆装潢雅致,显现出贝聿铭的建筑几何美学,亦向伊斯兰最神圣的场所致敬。
贝聿铭及卢爱玲夫妇珍藏将分别于以下拍卖呈献
纽约
· 印象派及现代艺术日间拍卖(11月12日)
· 印象派及现代艺术纸上作品拍卖(11月12日)
· 战后及当代艺术晚间拍卖(11月13日)
· 战后及当代艺术日间拍卖(11月14日)
香港
· 亚洲二十世纪艺术晚间拍卖(11月23日)
· 亚洲二十世纪艺术日间拍卖(11月24日)
· 中国古代书画拍卖(11月25日)
· 中国近现代书画拍卖(11月26日)
· 中国古代及近现代书画网上拍卖(11月18至25日)
巴黎
· 战后及当代艺术晚间拍卖(12月3日)
· 战后及当代艺术日间拍卖(12月4日)
(图片来源佳士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