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北京侨福芳草地购物中心广场赫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兔子雕塑，与达利作品《骑海豚的人》并肩而立。与人们见惯了的乖宝宝兔不同，这是一只来自大自然的野生兔，体格健壮，神情彪悍，看上去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它的身躯高达六米，胡子粗硬，两耳直立，双眼炯炯发亮，机警地蹲坐在繁华的城市中心，凝视着车水马龙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伴随着城市的日起日落，又似乎在守护着什么。
北京侨福芳草地购物中心
这只“闯进”城市中心的巨型野兔让很多人感到非常吃惊。兔年迎新，各地都在网上晒出了自己城市的福兔，造型千姿百态，侨福芳草地的野生兔成为北京兔的代表，一时风头无两。而这只体量巨大、挑战人们审美惯性的野生兔，也在抖音、小红书等社交平台上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议。
与气场强大的巨型野兔相比，它的众多“亲戚”则显得更为优雅。它们有着靓丽的外表，各具姿态，神情温良，却又保持着本来的自然形态，而没被拟人化成为“人”的玩物。让人不禁联想到，正是有了犹如首领般的大野兔的守护，兔子家族才得以拥有这安详平和的生活。
五彩缤纷的兔子走进更多的城市空间，在侨福芳草地购物中心，在北京金宝街金宝汇购物中心，在1949艺术餐厅……这些地方毫无悬念地成为了网红打卡地，很多人专程赶来与这些可爱又个性十足的兔子合影留念。春节到来之际，它们又以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晚特供文创的形式，走进了人们的生活。
北京金宝汇购物中心
这组由写实主义的野生兔和潮流时尚的彩色福兔组成的兔子家族，是刘若望工作室专为兔年创作出品的雕塑作品。自然界中的动物，历来是艺术家刘若望重要的创作主题。这组兔家族作品，固然承载了中国传统的生肖文化，但创作风格仍有着艺术家一贯的特质：野性与人性，个性与共性，美感与力量，兼容并蓄。
十二生肖中，兔为卯。卯，冒也。万物冒地而出，生机无限。卯为开门之形，象征一年之始，亦表春意。在这万物待发的早春时节，小渡专访了艺术家刘若望，请他聊一聊兔家族的创作思路和他心目中的“野兔精神”。
野兔是原生兔子最真实的状态
小渡：刘老师好！好多人都在谈论侨福芳草地这只大野兔，有人说这只兔子有点吓人，过年的时候应该做好看的，喜庆的兔子，您对这话怎么理解？
刘若望：其实对我来说，所有作品都跟我个人的生活经验和感受有关，就相当于一个人记日记一样。这只野兔首先它不是简单的吉祥如意，如果过年只是做一个吉祥物，做一只好看点儿的大兔子，跟你说恭喜发财，要红红火火，大展宏图，似乎符合一种很标准的正确，而不去探索精神性的东西，那就太简单了，也没什么意义。作为一个艺术家，对这个时代你是有自己的态度的，同时也有自己的一个认知。过年嘛，除了快乐，祥和，展示美好的一面，还得有自己独立的思考，同时又可以把这个思考传递出去，跟大家互动起来。
小渡：网上互动很热闹，反馈您都看到了，造型萌萌的卡通兔子都普遍受欢迎，但咱们这个野生兔就有人不喜欢，嫌它丑，说它有点吓人。
刘若望：其实野兔就是这个样子啊，野兔就是原生兔子最真实的状态。大部分人见过的兔子都是培育过的，卡通的，或者就是宠物兔，没有见过野兔。说它吓人是因为没有好好观察它。其实任何一个东西你把它给放大以后，给人感觉就会有点害怕。另外，我把野兔的眼睛做得透亮，和它粗糙的表皮形成一种对比。从雕塑语言来说，我用了耐侯钢这个材料，耐侯钢跟野兔子毛的质感非常接近，我这么做是希望用材料的语言来表达一种写实或者一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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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每个生命能够个体化
小渡：您刚才说，希望借这组兔子家族的创作传递自己的思考，能聊一聊创作这个系列作品的出发点吗？
刘若望：创作这个作品是有一个大的背景的，如果脱离了背景，它的意义就会削弱。这个大背景就是我们封控了三年，大家在家里面待了三年，刚刚解封，马上就又春节了，这个兔年跟之前我们过的年意义很不一样。我们希望在这样的一个大背景下，对兔年表达自己的理解或者说有所期望，希望这个世界上每个生命能够个性化，当然也只代表我个人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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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兔代表我们当下应有的生存状态
小渡：这些作品给人感觉有着两种不同的风格。一种是漂亮得不行，看到它们会很快乐，并联想到很多美丽的形容词，感觉生活真美好啊。另外一种就是这只6米高的野兔，网友调侃说“这只兔子不好惹。”因为它是独立的，自由的，机警和彪悍的，熟悉您作品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只野兔的气质和风格完全是刘若望式的，能聊一聊您为什么要塑造这样一只巨型野兔吗？
刘若望：2023年是一个新的开始，经过这疫情三年，我感觉我们每天都为生存担忧，探讨未来会怎样，能不能够有事儿干，会不会饿肚子等等，就像惊弓之鸟。所以在2023年这个兔年，我觉得大家需要站一站，观望一下，比如我们未来的生存将面临什么样的形势？实际上野兔就经常是跑着跑着会停住，站起来，然后看一看周边，它会判断一下。我自己对兔子的观察有很多年，了解是比较深的。小时候就是天天牵着一条狗，满山遍野去追兔子玩儿。
小渡：其实我们对野兔子并不怎么了解，您能聊一聊吗？
刘若望：野兔它心理素质很好，你明明离它很近，它就在那儿蹲着，就有那么淡定，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着你。当你要抓它，以野兔的速度，其实你很难抓到它。野兔对环境的观察力和适应能力也很厉害。冬天到了它没得吃就啃树皮，最恶劣的环境下，最没有营养价值的也得吃，所以它经常会把树给啃了。野兔的生存能力，它的繁殖能力，这种顽强是我们需要的。还有它的机灵和敏捷，就比如说，野兔奔跑的时候从来不下坡，因为前腿短后腿长，下坡容易失衡，容易翻滚，如果后面有狗追，野兔会一直选择上坡，所以不太容易被狗抓住。它还喜欢急转弯儿。你看着狗追兔子距离那么近，感觉那嘴马上要贴上的时候，兔子‘啪’一下，从狗肚子下边就穿过去了。
兔年我们创作了那么多的兔子，我觉得这只野兔才能够代表这一年，或者这几年大家应有的一种生存状态。面对2023年，面对生存的压力，我觉得我们要具备野兔这样的自然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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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兔子作品皆是关乎自身命运的思考
小渡：野兔摆放在侨福芳草地购物中心的外面，面对着街头和对面的高楼，就像一只奇瑞怪兽闯进了这个城市，带出很多话题，比如野性和文明的冲突。同时它也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要和我们一起见证这个城市的变化，您怎么看这只野兔和周围环境的关系？
刘若望：一只野兔子，闯入到一个繁华的大城市，闯进侨福芳草地这个地方，或者放在金宝汇，都是比较合适的。如果仔细观察过，你会发现从兔子的背后去看它的前方，它面对街头和对面拥挤的高楼，它前前后后的周遭关系，会很有意思。有人说草间弥生的作品，那些圆点和南瓜在国贸那儿放着，跟周边环境营造了一种关系。我觉得我们这只野兔跟这个城市，跟我们今天身处的大环境，其实关系更大。对我个人来说，我来到北京，就相当于一只野兔子闯入到这个城市一样，大家都觉得大白兔多漂亮，白白的，红眼睛，乖乖的，而你这个东西多丑多凶多怎么样，实际上呢和野兔比起来，那些漂亮的东西相当于盆栽，相当于家里养的一只宠物，生命力其实是很脆弱的，野兔才是真正的兔子。
小渡：这只野兔和其他那些精致美丽的兔子之间的关系您如何理解？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里外摆放这种设置也是互为参照吧？
刘若望：我为什么要做六米高的兔子？如果可以或许我会做更大。把野兔子放在外面，让它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下观望，观望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它自己并不确定的世界。它是跟整个城市或者是整个世界，关乎自身命运的一种思考。这种思考也包括放在购物中心里面那些漂亮的兔子，金宝汇的，侨福的，1949的，还有央视文创的小兔子，其实这是整体的一个设置，就像一个人，你可以有快乐美好的一面，也有机警的，独立思考的，个性的一面。像野兔这种野外生存的动物，做出来会比较有意思，因为它到了这个城市，它和城市的这种冲突实际上恰恰就是我个人跟整个环境的一种冲突。
滤镜时代，如何面对真实？
小渡：前段时间黄永玉老先生为中国邮票画了一只蓝兔子，也被很多人质疑，说凶，认为应该是画成小白兔，萌萌的，红眼睛才好看。您这只野兔现在也遇到同样的质疑，艺术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有一点让我感到好奇的是，为什么现在只要一提起兔子很多人就会条件反射似的说小白兔好萌，好可爱啊，这种近乎单一的审美，连兔子本来真实的样子都不能接受，这是为什么？
刘若望：像我们小时候那会儿，喜欢满山遍野地跑，接触到的就是野地里的东西，不光野兔子，养的小鸡你拿草帽沿儿对它轻轻地扇一下，小鸡看到帽子的阴影马上就缩起脑袋藏了起来，它会以为是老鹰飞过来了，它感觉到了危险，本能地要保护自己。那个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对动物的真实感觉，不会有现在大家的这种反应。现在，现在是什么年代？滤镜时代。即使拍的武侠电影，里面的角色也都永远穿得干干净净，都是锥子脸网红脸。
小渡：滤镜时代，所以大家不愿意接受真实。
刘若望：对，觉得兔子就应该是白白的，萌的，可爱的，否则就是不好看的。但是我们不能够所有的都用滤镜去看世界啊，不能说几句吉祥话就把所有的痛苦都掩盖了。
小渡：所以创作这只野兔其实是一个提醒。新的一年来了，我们经历了这么多磨难，该警醒，该思考怎样才能生存下去。
刘若望：所以就不能只顾萌萌哒，结果过完年以后你还是没得吃，没工作，你还是生存不了。过年除了恭喜发财，还要呼唤个性的回归。因为我们现在很容易跟风，也越来越没有野性，越来越像养鸡场的鸡一样缺乏战斗力了，如果说2023年有所期望的话，我希望我个人，也希望我们大家像这只野兔子一样，要有观察力，爆发力，要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强悍的生存能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你才能够——借用电影《芙蓉镇》里边的一句：“像牲口一样活着”对吧？话糙理不糙，我们必须直面现实，让自己强大起来，而不是麻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