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 仿巨然溪山老屋
立轴 设色纸本
己丑(1949年)作
题识:
溪静风不过,树深啼鸟知。山人未来处,云气入茅茨。
己丑夏日大风堂拟巨师溪山老屋。大千居士爰。
钤印:张爰私印、千秋愿、蜀人
141×64 cm
张大千在学习中国古人的悠久传统上,至少投入了他最精华的三十余年岁月,从近代画家,一路溯源,历经清、明、元、宋,直追唐、隋至北魏,涉猎广博,得古法精髓。大千对古人画艺推崇备至:
我国古代的画,不论其为人物、山水、宫室,花木,没有不十分精细的。就拿唐人的山水画而论,也是千岩万壑,繁杂异常,精细无比。不只北宋如此,南宋也是如此,不知道后人怎么闹出文人画的派别,以为写意只要几笔就够了。”“自文人画盛行以后,这种苟简的风气,普遍弥漫在画坛里,而把古人中精意苦心都埋没了。
四十年代中期,适逢抗战胜利,因缘际会,大千收藏渐丰,先后获得董源《溪岸图》、《江堤晚景图》、《潇湘图》,巨然《江山晚景图》、黄公望《天池石壁图》、方从义《武夷山放棹图卷》等珍罕名迹,从明清而上溯宋元,广泛涉猎“元四家”董源、巨然、范宽、郭熙诸古代大师,日夕披览,艺术视野得以开阔,技法修为更上层楼。
一九四六年一月,张大千以五百两黄金加二十张明画的代价, 购得了五代董源的《江堤晚景图》,此后挑杆于壁、张布连墙,日夜规模而不能自己。在张大千认为古今画风之流变,在于古风尚精密,今尚苟简;古风高厚大气,今则薄于气韵神态。故而此后画风为之转变,由明清转向对晋唐两宋作品的心追手摹。一九四九年夏,张大千作有一幅《仿巨然江雨泊舟图》,此画自题:“昔人称吴仲圭师巨然得其笔,王叔明得其墨,予此纸以北苑夏山图笔法求之,所谓上昆仑寻河源也。”可见大千在此一时期是将董源、巨然视之为百代风标、千古宗师,并要求自己笔墨双全,血战古人。
董源 江堤晚景图 绢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然 秋山问道图 绢本墨笔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本幅作于四十年代末的《仿巨然溪山老屋》,谓拟巨师笔,实参合董源、巨然两家面貌,此幅写秋景山水,主峰居中显示出五代宋初的典型构图法。此图造境不求险隘,重峦起伏,上部两山合抱,中部一峰高耸,山麓藏云,曲径通幽,深树茅茨间,不知何处来客,自见平淡自然,一片江南秀色。令观者顿觉幽深静谧,禅心澄明,恰有澄怀观道之意。
拟巨然溪山老屋 局部
山是典型的江南丘陵,土复石隐,圆浑厚实。山顶多“矾头”,坡石用长、短披麻皴描绘,不求奇峭,平和凝重。山体用淡墨烘染,而于山石之凹处以浓墨、焦墨点苔,以显现江南山水之湿润郁秀、生机流荡。笔性温和,不装巧趣。此幅融合董源、巨然描绘“淡墨轻岚”江南山水的技法,笔墨浑融,将苍茫和秀润两者融为一体,得巨然神髓,然而又具自家变格,山石的皴笔虽然用稠密柔长的披麻皴,但笔致变为细劲颤动,时夹有解索皴和直笔皴,茅屋以柔细线条钩出,于雄浑的气势中寓以灵秀的笔墨意韵,已铸上自家的笔法特性。
拟巨然溪山老屋 局部
大千师承古人,不拘一格,广收博览。由大千1940年代教导学生的一段话,总观他对临仿古人的看法:
临摹,观审名作,不论古今,眼观手临,切忌偏爱。人各有所长,都应该採取,但每人笔触天生有不同的地方,故不可专学一人,又不可单就自己的笔路去追求。要凭理智聪慧来领会名作的精神,又要能转变它。
大千云“不可专学一人”,”此为董其昌的“集大成”思想。“领会名作的精神”,不在于求得“形貌之似”,其最终目的是要“转变它”,开创自己的面目,得以自成一家。以其“上昆仑寻河源”之论,可见大千在仿古学古的过程中力争上游,血战古人的勇气,不仅止于模仿,他的真正企图是超越,乃至自成气候。
拟巨然溪山老屋 局部
此幅《拟巨然溪山老屋》,作于己丑(1949年)夏日,画毕几个月后的寒冬岁末,他便离开中国大陆,直至1983年去世的三十余载,大千再未踏上中国的国土山河。他的一生,遍游山岳丘麓,江河湖海,在一段波澜起伏的中国历史中生发舒展。去国离乡, 是大时代环境造就的命运转变,后半生流离海外,茕茕踽踽,追寻理想之桃花源。此幅《仿巨然溪山老屋》,正是作于这个重要的人生节点,回望观之,更添思量。
“溪静风不过,树深啼鸟知”,
静谧中似有风雨欲来,杜鹃声里斜阳暮。
“山人未来处,云气入茅茨”,
可堪孤馆闭春寒,恰是大千梦中的桃花源,在遥遥等待。